一個叫山海經的男人(1 / 2)

林明思在遇到景山海前一天的夜裏, 做了一個怪夢。

他夢見一條白蛇和一條黑蛇在相互纏繞廝殺。在夢裏麵, 他出於一種說不清楚的目的, 用樹枝幫著白蛇殺死了黑蛇, 並眼睜睜看著白蛇吞噬掉黑蛇的屍體。

這個時候, 林明思忽然就醒了過來。他從枕頭下麵摸出手機看了看, 上午七點。窗簾沒有拉嚴實, 科瓦利斯的天空是一種深沉冰冷的藍色。

還不算太晚。

林明思踢著拖鞋走進盥洗室,用冷水衝了衝臉。他抬起頭,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和三年前大學剛畢業的時候相比, 自己似乎成熟了很多,不過這個成熟,換作是蒼老也完全合適。他忍不住想起嘉瑤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你從來都沒有真正麵對過你自己。”

然而現在並不是適合感慨的時候。林明思穿好西裝, 整理了一下領帶。今天有一場國際商界人士交流論壇在波特蘭舉行, 林明思作為自己公司出席的領導代表的跟班兼老媽子,首先要驅車兩個小時左右到達波特蘭。

美國的路況比林明思想象得好一點, 但是出於謹慎, 他也不敢開得太快。

實際上他對於即將發生的酒會並不期待, 甚至有點緊張。林明思屬於啞巴英語的受害者, 口語也基本停留在比hello和how are you稍微好一點的水平, 而自己身邊坐著的這位大腹便便的領導, 據說已經出國考察過N次,口語水平可能也就是I'm fine hahahaha吧,還指望林明思來給他當翻譯。這次去參加美國商界精英雲集的酒會, 毋寧說去丟人現眼比較貼近現實。

更糟糕的是, 這次來參加的商界人士不盡然是以英語為母語的美國人,還有法國人,瑞士人,意大利人……在那一串長長的充斥各種拉丁字母和希臘字母的與會人員名單中,看起來像華人名字的隻有一位,叫做Shanhai Jing,山海經。而且山海經應該也不算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他的職務是Outside Director。

論壇開幕是在上午十點,林明思本來以為無論如何都能按時抵達,但就是萬萬沒想到還有突發狀況發生。兩輛大貨車相撞,一輛車燃燒起來,把路堵得嚴嚴實實。

最後等到好不容易疏通道路,緊趕慢趕到達會場,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論壇開幕式已經結束,開始了亂糟糟的自助式午餐。

所謂午餐,不過是在一個稍微大點的門廳裏,擺上十幾張圓桌,桌子上放著熱狗、三明治和軟飲料。沒有椅子,大家都三三兩兩站在那裏,一邊吃著冷熱不均的午餐一邊相互交談。餐廳裏一片嗡嗡的聽不懂的交談聲。

沒有人注意到林明思和他領導遲到了,這讓林明思鬆了一口氣。

“明思,我們先吃點東西吧,”林明思的領導滿頭大汗,“一會兒你和主持人溝通一下我們這個特殊的情況。”

林明思怏怏不樂地答應一聲。和美國主持人用英語溝通這種事情,想一想都讓人頭大。

他伸手向一塊三明治,手指碰到了另一個人的手指。那手指很細,也短,是女人的手,但是冰冷得讓林明思有些吃驚。波特蘭的四月當然不算熱,但是還沒有冷到這種溫度,好比寒冬臘月裏沒有戴手套在大街上轉了一圈一樣。

林明思抬起頭,看到這隻手的主人。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東亞人的長相。她對林明思輕輕點了點頭,用中文小聲說:“對不起。”

在女孩的身後,還有一個男人,同樣是東亞人長相。林明思心裏一動,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山海經。

他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三十左右,而且很鋒利——林明思不知道為什麼想到的是這個詞語。這男人臉頰的輪廓分明,尤其是下頜,完全稱得上是瘦削的,鼻梁很高,大概是墊過鼻子或者有高鼻梁的血統吧,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林明思甚至不懷疑這副眼鏡是為了遮擋他具有進攻性的眼神。

山海經注意到林明思的目光,便冷淡地瞥了林明思一眼,對他點了下頭就算是打招呼了。

和這個女孩一樣,山海經給人很不一樣的感覺。這種不一樣,不是說容貌英俊,身材高大,或者是衣裝得體有品味之類,而是讓林明思察覺到一種危險的不和諧感,覺得不安,想要轉身逃離。就像山海經身邊的女孩,體溫低得不似常人。

然而再仔細去看,剛才那種不安感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山海經的眉毛上揚,眼睛即使隔著鏡片亦是淩厲的,林明思甚少見過哪個人麵容具有的鋒利感能和他相比。所謂的不安,也許是這種麵相容易讓人想起壓榨員工的周扒皮老板吧,林明思這樣安慰自己。

林明思把三明治塞到嘴裏,沙拉冷得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雞肉也是硬的,簡直難以下咽;而玻璃杯裏盛著的果汁有一股潔廁劑味,實在讓人胃口全無。林明思一邊勉強吃著,一邊想著一會兒怎麼用蹩腳的英語丟人現眼,把其他的事情都暫時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