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海或許在說“我愛你”或許在說其他的,林明思聽不清楚。
音樂終於結束了。景山海握著林明思的一隻手,另外一隻手攬住他的腰,他向林明思這邊傾身,身體貼到了林明思的腰上,表明這場舞蹈的結束。
伴隨著兩首歌曲之間極為短暫的停頓,景山海湊到林明思的耳邊,輕輕地問:“你原諒我嗎?”
他的聲音太輕了,如果不是因為此刻舞會中有一種奇怪的沉寂,林明思一定是聽不清這句話的。但是林明思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他無法給出答案,也許永遠都不會給出答案。
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至少看起來是,黑夜會被黎明初升的太陽所取代,而噩夢已經完全被留給了過去的黑夜。阿海偶爾會出來一下,這個偶爾的頻率大概是兩三個月一次,並且每次維持數分鍾,就會被阿山的人格重新替代;而第三人格,則從來都沒再出現過。
在美國那場有舞會的會議結束後,林明思和景山海回到了馬爾默。他們在那裏租住了一間公寓,麵積不大,和以前在國內的別墅當然沒有辦法比較,裝潢也是北歐式的性冷淡風格,黑白灰的色調極盡簡潔,不過卻不會令林明思聯想到白房子。
他26歲生日那天,景山海送給了他一把小提琴,據說是德國某位樂器匠人純手工打造出來的琴,價值不菲,不過也不至於讓景山海破產的地步。
而對於景山海的這件禮物,林明思心裏實際上有點無奈。他確實學過很多年的小提琴,就這樣放棄了,在外人看來無疑是可惜的;但是對於林明思本人而言,放棄就是放棄,並沒有太多的複雜的情感。隻是景山海在他麵前突然打開那個琴匣時的神情,就好像是刻意做了一件好事等待大人誇獎的小孩,配合著景山海商業精英衣冠禽獸斯文敗類的模樣,倒更令林明思覺得感動。
那一刻,林明思忽然想到了景山海曾經問過他的問題。
林明思打算原諒他,不過這個原諒是可以反悔的。他現在打算原諒景山海,如果在未來的某天他決定撤回曾經的諒解,兩個人屆時還會鬧個天翻地覆。
“讓我聽一首曲子,”景山海要求道,“我知道你很久沒有拉琴了,但是讓我聽一首曲子,最簡單的也可以。”
林明思無奈地拿起琴,琴弓已經拭過鬆香,他調了調弦,隨意地拉起一首練習曲。這首曲子難度不大,不過因為生疏,依然覺得磕磕絆絆的。景山海站在窗前,抱著雙臂。林明思看著景山海,他不知道景山海是在看他,還是在看他按著弦的手。景山海穿著一件白襯衫,外麵套著深灰色居家的羊絨衫。窗戶沒有關嚴,有風吹進來,輕輕撩起景山海鬢邊的頭發。
這個男人不太年輕了,但是又和衰老完全聯係不起來。他很有魅力,是不屬於這個世間的魅力。林明思陡然覺得心驚,他被景山海所吸引,難道不是因為景山海心裏住著的惡魔嗎。
曾經在美國被打劫的領導,行李箱裏塞滿的贓物,江燁淑沒有化妝的臉上淌過的淚痕,金多多的笑,潘磊流了一地的血,嘉瑤失神的呢喃,所有的景象隨著樂聲混亂旋轉,它們向被下水道中某種怪力吸走,林明思發現他不管走哪一條路,路口都會站著景山海。
不過現在,林明思打算原諒景山海,原諒白房子中曾經發生的一切。他在將來的某一天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次諒解而後悔,但是因為此時此刻的諒解,就足夠他和景山海一起再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他輕輕放下了琴弓,景山海拍了兩下手,他說道:“很好聽。”
林明思知道景山海是在強行誇獎,不過他沒有說什麼。景山海走過來,擁抱住他。
“我現在隻剩下你了。”景山海說道。
“我也是。”
林明思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他隻想說這句話,而在這個時候,他也隻能說這句話。風從窗戶外麵吹進來,異國的海和風混合的味道,林明思恍惚地想,景山海生長的都柏林黑暗的小巷,伴隨著喬伊斯的那本綠色封皮的書,大約也是這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