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陶家灣(1 / 1)

天邊的陶家灣

陶家灣是我靈魂居住的家園。

陶家灣斜靠在北方的天邊,靜靜地夢見我。田野空曠,髙高的山岡上遍布著青稞和陽光的絲綢。那個寫過詩的少年到哪兒去了?他幸福的初戀到哪兒去了?秋天還沒有來臨,風已經撲入陶家灣瘦瘦的胸膛,鷹已遠走他鄉。

七隻灰色的麻雀曾是我心靈上跳躍的音符,它們是陶家灣山岡上的平民,飛來飛去,黃昏時分依然落到我們家的柴垛上,一字排開,相互訴說著人間的冷暖。這是滄桑歲月中凝重和空靈的組合,是深沉、新鮮的夢境般的鄉村景色片斷。那些麻雀的眼睛是溫和的眼睛,是充盈哀傷、亮亮的像淚珠的眼睛。

陶家灣是一部誕生於大山深處的童話,小心翼翼地演繹著生活的情節。

王七十二的羊群進人村莊,歸入羊圈。他的牧犬仰望滿天的星鬥而一言不發忠實地守候著羊群。陶家灣離天太近了,因為蒼天太安靜,陶家灣也就無話可說了。

陶家灣村莊的草坡上野花燦爛,星星點點,它們在輕風中就那麼微微一笑,整個夏天就溫暖了。那些指頭蛋大小的蜜蜂就從遠處趕來,輕輕飛騰,小心翼翼地吸吮花蜜,肚子吃得飽飽的,無憂無慮。其中就有一種叫“黑蒼蛋”的蜜蜂,屁股上有一枚毒針,一不小心,讓它刺了,你也不會對它懷恨在心。陶家灣沒有這些蜜蜂添點熱鬧,那也就太過於寂靜了。

純真的童年茁壯地成長,在陶家灣生生不息的人間,曾留下我美好的記憶。

孩子們乘夜色進人村莊西邊的地道,開始玩“抓特務”的遊戲。正當大家尋找“特務”的忙碌時分,猛然間劉三虎低聲命令全體“隊員”:“臥倒!”孩子們立即趴倒在地道裏。忽然,不知是誰家的老母豬在地道的偏洞裏撒尿,聽見人的聲音後驚恐而出,嚇得孩子們連滾帶爬逃出地道。

劉三虎膽子大一點,站在原地不動,連聲喊道:“弟兄們——頂住——頂住!”其他孩子們再也不敢進地道了,已作鳥獸散,連忙跑回自己的家裏。夜,再一次抱住了陶家灣。而我卻鑽人屋頂的草垛,借著月光,津津有味地看一本小人書,那時候,我記住了槍挑小梁王的嶽飛,他的脊背上有母親刺給的四個字:精忠報國。

生於陶家灣,我的激情隻能像對麵的大山一樣含蓄而隱蔽。那年秋天,陰雨連綿,陶家灣村莊的一間小屋裏我懷抱一台舊錄音機。磁帶沙啞地轉動,是一盤纏綿的情歌專輯,歌聲咬住我少年的心扉。更多的時候,我在寫一些淩亂的詩句,或者仰望蒼穹,與一隻雄鷹的目光對視。

我在陶家灣居住的那幾年,過多地留心的還是那些與村莊相依為命的牲口。

有一年的暴雨中,我家的大紅馬滑下懸崖摔死了,我阿媽撲在馬屍上哭了整整一個下午。兩年多的時間內,我們家才湊夠了買一匹馬的錢。一匹馬的消失,留給我的是對死亡無奈的歎息。我們家現在所養的黑騾子已經不認識我了,我離開它太久了。

異鄉的雨水敲擊我的雙眼,我聽見陶家灣甜甜的呼喚。遙遠的山岡上有阿媽喚我吃飯的聲音,有小羊羔尋找媽媽的聲音——那麼清晰,像一根絲線,疼疼地拴在我的心上。

還是陶家灣,遠遠地在北方的天邊。我八十歲的奶奶健康地活著,但她的眼睛巳經看不清周圍的事物,我妹妹捎話給我,奶奶每天蹲在門前的石頭上張望我的歸去。

我離開陶家灣的原因很簡單,與大多數走出農村的青年一樣,先靠艱苦的讀書而得到工作,然後就離開了那裏。

我成了陶家灣的第一代城裏人。這是每一個陶家灣人的夢想。無論天涯海角,陶家灣的影子永遠留在我的心裏,像一方熱乎乎的石板炕讓我的靈魂得到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