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城的羊羔
人城的羊羔反穿著潔白的皮襖。
人城的羊羔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人城的羊羔和它的同伴們坐在跳著踢踏舞的農用三輪車裏。
外麵的世界真精彩！它們看見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樓群，看見街道上像螞蟻般湧動的人群，又看見馬路上像山貓一樣疾駛的車輛。
這一天，我坐在新天大酒店側門邊的欄杆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正午的陽光悄無聲息，用悶熱悶熱的大手捂著城市的上空。小時候，經常看見家鄉的山坡上三五成群的羊羔子自由地玩耍。今天碰到從鄉下來的羊羔，格外親切。
那輛裝滿羊羔的農用三輪車停在了新天大酒店的灶房門前。車上的羊羔推推搡搡，快活地玩著“頭頂頭”的遊戲。
那些羊羔沒有注意到我在深情地注視著它們。它們即使看了我一眼，也不會認出我是它們親愛的老鄉，因為我已把自己打扮得越來越不像個農民。
那一車羊羔們玩耍得正高興的時候，走過來一位身材粗壯的漢子，他麻利地將一隻最為肥碩豐滿的羊羔，從三輪車上倒提腿拉了下來。這隻羊羔沒有反抗，還順勢倒在那個漢子的懷裏。羊羔肯定以為它是被請來洗桑拿浴的。
那隻羊羔被漢子輕而易舉地掀翻在地。羊羔也許吃得太肥胖的緣故，也許是等待下一步洗桑拿浴的緣故，溫順地斜躺在水泥地上。它向上的那隻黑白相間的眼睛毛茸茸的，睫毛長長的，眼珠兒緊盯著遙遠的天空。
羊羔呼吸均勻，神態安詳。它認為這個人要給它做一次全方位的泰式按摩，它的心裏喜滋滋、甜蜜蜜，做了一輩子羊，還沒有被人這樣關愛過。
漢子半蹲著身子，用左膝壓住羊羔的身軀，左手攥緊羊羔的小嘴巴，然後將右手上發著白光的牛耳尖刀抵到羊羔的喉嚨處。
漢子不急於將牛耳尖刀紮進去。他先仰起頭，微閉雙眼，接著嘴裏念念有詞。我從他的口型判斷，好像說的不是阿彌陀佛，也不是罪過罪過。
漢子念念有詞十幾秒鍾後，猛地張大雙眼，繃緊雙唇，右手往前一使勁，白刀子快速地刺進羊脖子裏，然後他將刀子翻轉著抽出一半，一股殷紅的鮮血順著刀子噴湧而出，白刀子巳經變成紅刀子了。
我的眼前很長一段時間旋轉著一大片血紅，一車羊羔就如此被一一宰殺。
這些可愛的羊羔在死亡之前還以為是乘車來逛街的。這些羊羔在早上被裝人農用車時就想人非非。它們想，半輩子生活在偏遠的鄉村，隻要好好吃草，長出一身好羊毛，讓主人剪了賣錢，也算為主人家脫貧致富盡了力，做了貢獻。它們就得出了一個天真可愛的結論，今兒個主人善心大發，讓它們到外麵開開眼界，散散心，還讓羊販子帶隊，免費到城裏觀光旅遊。
人城的羊羔是作為肉和皮被運到城裏來的，它們早晨活蹦亂跳，中午胡思亂想，下午就被分解，或爆炒，或黃燜，擺上餐桌。
其實，我也是愛吃羊羔肉的市民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