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窯紀事 五
雨住了,月兒來看我。她從衣兜掏出個小紙
包,原來是一隻煮馬腳。她說:“是鬼窯老婆給
的,你嚐!”我沒有一天不想嚐煮馬腳哩。從月兒
手裏接過來,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放到嘴邊我又停
住了。好吃的東西,要一點點吃,細細地嚼,慢慢
地咽。於是我象嚐人參似的,咬一丁點兒,遞過
去:“嘿,真香!”她又咬一丁點兒,遞過來。
“嘿,真香!”……吃著、說著,我們來到城壕
岸。春雨,把世界洗滌得潔淨、濕潤。空氣充滿了
舒適的清香,荒涼的城壕也泛起了綠色。一抬頭,
我竟然就象我頭一次從鬼窯看見“鬼”一樣吃驚
了!
“親娘”走出鬼窯,左手挎著竹籃,右手舉著
打狗棒。棒的頂端,用麥草紮成一個紡錘形靶子。
靶子上插滿了火紅的小公雞。那些小公雞,身上毛
絨絨的,尾巴翹翹的,脖兒昂昂的,仿佛就要引頸
長嗚了。
這是一種精巧玲瓏的民間工藝品。一般都是黃
膠泥捏的雞頭、雞脖、雞肚。雞肚豎插根竹棍作
腿,再給通身粘了絨毛,點染了鮮豔的色彩。尾巴
上插三根紅翎毛,高梁皮鑲了黑眼仁,肚裏橫穿一
根細竹管。竹管一端削成斜口,夾片薄葦葉兒。含
在口裏一吹,發出“喔喔”的鳴音。我們孩子家叫
它“咪咪雞”。
在那苦難的歲月,眯咪雞可是我們最豪華的玩
具了。誰能得到它,便在全村孩子們眼中變得高大
而神聖。大人們也把咪咪雞當作喜慶、吉利的征
兆,赴趟廟會那怕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也要舉一
隻咪咪雞回來,遞在孩子手上。
“親娘”那雙握打狗棍,挎討飯籃的粗手,竟
會造出美麗的眯眯雞,真神了。但我看著她一步一
步爬上城壕岸,眼珠隻能盯著棍子嘀溜溜打轉,不
敢走近一步。
月兒問.“大娘,你插那麼多咪咪雞,做
啥?”
“城隍廟不是要過會嗎?雨天沒事,插了這到
會上賣錢,換吃食!”
她象揣著了我們的心事,說罷拔了一隻,給月
兒。又拔了一隻,給我。我不敢接。月兒接住遞過
來。我倆成了快樂神,把咪咪雞含在口裏, “喔喔
嘀嘀”吹起來。眨眼引來一大幫夥伴,把“親娘”
圍在當中,好象雛雞圍著老母雞。他們喊叫著:
“大娘,給我一個,我天天給你端水!”“大娘,
給我一個,我再不唱‘幹老婆,煮馬腳’了!”
她喜懵了。皺巴巴臉上,放著異樣的光彩。眼
睛笑眯了。她拔下一隻,又拔下一隻,塞在高高舉
起的小手裏,直到棍子上隻剩下白晃晃的麥秸。
小紅公雞落在一個個毛猴兒手上,滿街響著
“嘀嘀嘟嘟”的叫聲,喧鬧著窮困的村莊。有的還
唱起她教給的歌謠:咪咪雞,唱咪咪,唱得天上紅
霞飛,瓦缸裏頭長白麵,箱子櫃子添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