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3)

不答應——

李三妮不老實咱們咋辦?

辯論她!捆她!鎮壓她!

人群開始騷動,一些婦女和小夥子把勞模圍起來。咱們都吃大食堂,你一個人偷吃小鍋飯,你咋恁能啊?你比誰多長個頭?你比誰多長了毛?

你們可別招我!我有頭暈病。

嘿!越說你越倚老賣老了!

那鍋不是我的,是四娃媽的。她放在我家草垛裏。興她用也興我用。

四娃媽!你出來。隊長喊。

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走出人群。

這鍋是不是你的?給大夥說說!

四娃媽低著頭不說話。

倆人都不是好東西!還有小順!小順哩——站出來。各家的紅薯井都是你清的,你送了多少人情?留了多少私貨?!說!

小順垂下頭。他的脖子像鵝頸一樣耷拉著。

這家夥才壞哩。你咋清的紅薯井?啊?

人們圍上去,開始推搡被辯論的三個人。有人捅了勞模一拳,她噗通一聲躺倒在地。一個小夥子衝過來,他是勞模的侄兒。他抓住捅勞模的人。你想怎麼樣?你——想怎麼樣?兩人互相扭著不放。別胡來!胡來我捆人!提小鍋的人上前把他們拉開。辯論會亂了套,人群分成兩撥,亂哄哄吵做一團。隊長扯開嗓門吼叫,好了——好了——!開飯——!吃過飯還來割北地的麥子!

小順扣一天工分。四娃媽扣一天工分。勞模扣兩天工分。

勞模躺在地上喊,憑什麼扣我兩天,隻扣他們一天!

提小鍋的人說,快起來吧!再不起來扣你三天工分。

我起不來了,老毛一把我的腰捅壞了。

都走都走!吃飯去。別管她。起不來上午停她的工。停她的飯。

所有的人都走了。勞模爬起來,拍打掉身上的灰土,嘴裏嘟嘟囔囔罵著向村裏走。

吃過早飯石老師讓別人去割麥,把我和謝敏之留在食堂場院裏。常書敏和謝敏之談話,她是團支部委員,團小組長。石老師親自和我談。

張書青,昨晚你幹啥了?

我沒幹啥。我和謝敏之在地裏拾麥,回來晚了,食堂沒飯了,勞模給我們煮紅薯吃。

吃了多少紅薯?

總共四個。我吃一個,謝敏之吃一個,勞模吃一個。

還剩一個呢?

勞模說剩下沒處放,咱們分著吃了吧。

知不知道這是違犯紀律?

那紅薯都壞了,吃到嘴裏發苦。

壞了也是紅薯!不交食堂,在家吃小灶,是破壞人民公社,反對三麵紅旗!知道嗎?人家生產隊專門開了辯論會。瞧你們造成的影響多惡劣!

石老師叫我寫檢查。我說,那我還去勞動不去?

先寫檢查。寫完了檢查再說。

我順從地回到車棚屋去拿出紙筆寫檢查。這次麥假既沒宣傳隊也沒板報組、快板隊,每天隻是幹活。雖然我知道勞動光榮,可我討厭勞動。我不在乎光榮不光榮。我幹活的時候又懶又笨,既不會幹,也沒眼色,隻有拿起筆才能來精神。今天有東西寫了,不管寫什麼都比幹活舒服。

為了表示沒有馬虎敷衍,我一口氣密密麻麻寫了三頁,然後把寫好的檢查放在手邊,開開心心地在我的本子上寫詩。《給……》、《黃昏的麥田》、《五年後的發現》,想像著謝敏之收到這些詩時的喜悅、興奮,揣度她讀詩時的陶醉心情,我激情澎湃,詩句像衝破地層的噴泉,從筆下自動流淌出來,展現在紙麵上。

寫第三首詩的時候,謝敏之來了。我高興得跳了起來。她也很高興,一看見我就滿麵生輝。所有的人都到地裏去了,村莊靜悄悄的。這情景使我想起《高加索的俘虜》裏的詩句。我和她無所顧忌地擁抱在一起,眼睛看著眼睛,臉頰燒得通紅。我低下頭攬緊她的身體,一邊吻她,一邊小聲對她說,我在想你。我在給你寫詩。她撫摸著我的耳輪和下巴,不停地親吻我。我把剛寫好的詩拿給她看,小聲在她耳邊朗讀。

你的長發——我靈感的豎琴,/你的雙唇——我激情的閘門。/上帝言說,/丘比特射來——/每一行文字/都是因為一個站在彎彎小路上的詩人。

我得意極了。我瞧著她的臉說,謝敏之,後邊這句詩裏含著一個人的名字,她是誰?我讓她端著詩琢磨,然後指點著給她批講,瞧,言、射,每、文,一點、一拐。這三個字,是誰?她抓起本子在我頭上摔了一下,激動得眼睛放光。張書青,你是怎麼寫出來的呀?

我根本沒想,寫到這兒它自己就跳出來了,好像上帝早已給準備好了。其實這不過是雕蟲小技,小聰明,小小的拆字遊戲,隻能用來騙騙女孩子。

我們相偎著說閑話。她拿起我手邊寫好的檢查,詫異地說,你寫了這麼多?

怎麼樣?我態度挺好的吧?

讓我抄抄吧。我一點也沒寫。

你總得稍微變一下,不能照抄吧?

我才不管它呢,隨他的便。

她坐下抄檢查。我伏在她身後摟著她。去!別搗亂。叫我趕快抄。我發現我越來越貪戀她,哪怕能摸著她的手、挨著她的身體,我都會感到無比的快活。

抄完檢查我們坐在一起說話。車棚前的陰影逐漸縮小,太陽升上中天,吆牲口的聲音從村路上傳來,運麥的牛車出現在村邊大路上。他們該回來了。我們又一次擁抱親吻,她把我的詩連同抄好的檢查一起塞進口袋匆匆走了。

晚上我們在車棚院裏開會。我在會上念了檢查。謝敏之也念了檢查。我們倆的檢查太相似,我有點不好意思。幸虧大家並沒認真聽。謝敏之一念完,石老師就讓大家發言。全隊同學每人說了一段。石老師最後說,張書青、謝敏之兩位同學的錯誤很嚴重,給我們夏收誌願隊造成極壞的影響,大家都要吸取教訓,他們倆的問題等回學校以後再作處理。

第三天我們結束了夏收勞動回縣城去。我和謝敏之的勞動鑒定沒拿到,可我一點也不沮喪。我一路吹著口哨,不斷和別人開玩笑。這個麥假是我最開心的假期,我才不會為那個狗屁鑒定煩心呢!

學校下星期開學,母親在東鄉割麥沒回來。我在家寫詩,寫了詩等謝敏之來。她一來,我們就偎坐在地鋪上,她拿著本子看,我隨著她的目光輕聲給她朗讀。然後我們提上瓦罐到街道食堂去打飯。今年夏收到處放衛星,報紙上豐收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小麥畝產達到7762斤,食堂的飯卻越來越稀。我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勁兒。謝敏之和我在一起,吃飽吃不飽無所謂,我們倆在一起吃飯,這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我和謝敏之剛吃過飯,馮耀山來了。謝敏之在廚房門口洗碗、洗罐子,我在堂屋收拾小桌。那是一張方凳,屋裏惟一的高凳,也是家裏惟一的小桌。他站在堂屋門口階沿上,既不好進來,也沒法退走。他說,吃過飯了?我說,吃過了。你吃了沒?他說,吃了。

謝敏之把飯碗、飯罐洗好,站在廚房門口用抹布擦拭。

你們在竹灣割麥?

你們在哪兒?

我們在五裏橋。

他走進堂屋,為了使表情輕鬆些,他順手拿起我的本子。又寫了不少詩?

我把本子拿過來不讓他看。我說剛寫了一點,還沒改好。

我把小板凳遞給他,我們麵對麵坐著說話。

張書青,你把勺子放哪兒了?謝敏之在廚房門口喊。

在這兒,在窗台上。

謝敏之走進堂屋。馮耀山看著她。她頭也沒扭,徑直走到窗台邊拿起勺子走出去。瞄著她的背影,馮耀山低聲說,你們倆在鄉下惹麻煩了?

我盯著他的臉,他耳根泛起一片微紅。我們吃了勞模家的紅薯。

勞模是誰呀?

勞模是一個貧農大娘的綽號。“大娘站在大門上,手托著下巴不說話。……”我朗頌起語文課本上寫大娘的那首詩,“長城纏在山腰上,山底下有座村莊。……”

馮耀山看著我,嘴裏嘖嘖歎息,你的麥收鑒定……

我拍著他的肩膀說,昨天我剛看了阿凡提的故事,講一個你聽聽。阿凡提把脫下來的衣服洗了,搭在院裏繩子上,晚上忘了收。夜裏起來撒尿,衣服凍硬了,風一刮忽隆忽隆響,他以為來了賊,就摸起獵槍朝那個白東西開了一槍。第二天早晨看見衣服上有一片彈孔,嚇得他連聲嚷著說,哎呀!好危險呐!要是昨晚我開槍的時候還穿在衣服裏,那不是把我自己打死了?

謝敏之站在廚房門口笑,馮耀山沒笑,也沒再提麥收鑒定的事。我又給他講了一個阿凡提的故事,他還是沒笑。我給他講龐振坤的故事。龐振坤相當於魯迅老家的徐文長,是我們家鄉的阿凡提。讀小學的時候我們都很喜歡聽他的故事,他幹了很多惡作劇,他的老師、鄰居,爺爺、伯伯、大娘,甚至他父親都上過他的當。馮耀山好像對這些笑話不感興趣,他先是站起來聽,然後走出堂屋。我在院裏把最後一個故事講完就把他送走了。

母親從鄉下回來時我差點認不出她了。我走到她跟前,用手摸著她臉上蛻皮的地方說,媽你這半月是不是在醬缸裏泡了?看這一身像醃過的醬瓜一樣黑黑紅紅的,臉上還起了這麼多白皮……母親笑著罵我,然後開始打量我。我的鞋子露出了腳後跟。這並不奇怪,從小學開始,她已經習慣了我經常穿新鞋。一雙新鞋到我腳上最多一星期就會飛邊、綻幫,接著就坐跟,裂口。露出腳後跟比露出腳趾體麵多了。然而當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時我心裏有點發毛。母親的目光很銳利,她知道我從不洗衣服,甚至連自己的手絹也不洗。她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穿得這樣幹淨、整齊?她到堂屋、廚房去轉了一遭,眼睛裏的疑惑更明顯。我不敢再像剛才那樣看著她,對她嘻皮笑臉。謝敏之給我洗衣服的時候我隻感到舒心,從沒想到她會侵犯母親的專利權,在母親的眼睛裏留下無法掩蓋的破綻。我也沒把謝敏之刷洗、清掃過的屋子重新搞亂,讓它更像一個邋遢少年的環境。像小時候母親給我講的老猴精的故事,母親在屋裏院裏走動,她什麼也沒說,可她隻用搐搭搐搭抽動鼻子,就嗅出了生人味兒。說不定她不但嗅出了生人味,還嗅出了這個闖進家來的生人是個女孩兒。

就在這時候謝敏之來了。她一點也不緊張,表情自然地微笑著對母親說,伯母你曬黑了。母親說你和書青也曬黑了。她殷勤地問母親什麼時間回來的?在鄉下累不累?那兒麥子好不好?也許這是女孩子與生俱來的本領。她比我聰明,比我沉著,我不能不佩服她。但是我覺得母親並不那麼好糊弄,就憑她落在謝敏之身上的目光,我知道她什麼都明白了,她看出了在這個麥假裏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我和謝敏之做得天衣無縫也枉然。

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很平靜,大家都交了麥假勞動鑒定,我和謝敏之沒交,石老師連問也沒問。謝敏之說,管他呢,讓他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她照樣每天到我家來。我覺得她做得很對,大大方方來往,比偷偷摸摸約會更輕鬆。她家裏沒人,一個女孩,到同學家複習功課、做作業,這很正常,何況他們都知道我母親待見她,和母親在一起我們很愉快。我發現謝敏之愛我與我愛她一樣火熱,她貪戀我的程度和我一樣強烈。母親在場的時候,我瞅著空子偷偷和她親熱。在暗中捏一下她的手,趁母親轉身的工夫親她一下。這些小動作帶給我們倆無限的溫暖和歡樂。母親到街道去開會,她並不避開,她會找借口陪著我。如果我故意不去擁抱她,親她,她會跟我耍脾氣,板臉。她讓我懂得了,愛情,就是互相依戀,互相惦記。我和她坐在同一座教室裏,可我還是想她。隨時想看她,握她的手,和她坐在一起,向她傾訴心裏話。

又一個星期到來的時候,團員們開會了。散會以後,我看見謝敏之的臉紅紅的,眼睛裏閃爍著倔強、憤懣。從課桌之間的走道上走過,板著臉誰也不看,知道我在注意她,卻連眼神也不轉一下。團支部天天開會,每天晚自習都被占用。團員們一個個神秘兮兮,一臉嚴肅。謝敏之的臉色越來越灰暗,我的心情越來越焦慮。我不是團員,不能參加團員會,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令我不安的是,從星期一起,謝敏之一直沒到我家來,也沒人找我談話。猜不出他們究竟在怎樣整治人。難道一星期時間還解決不了吃老貧農家紅薯的事嗎?

我決定到她家去找她。晚上放學以後團員們還沒散會,我在路上兜了幾個圈子,躲到她家門口黑影裏等她。遠處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常書敏和她一起走過來。我咳嗽了一聲從黑影裏走上大街。出現在謝敏之麵前的一刹那,我們倆都很激動,在昏暗的夜色裏我能看見她眼睛裏閃射出亮光。我先和常書敏打招呼,然後看著她說,我到牛永華家去拿本書。你們剛散會?我們倆互相看著,她平靜地說,你回家吧。常書敏和她一起開門進屋,她隻在關門時向我動了一下下頦。

在昏暗的大街上踽踽獨行,我感到很絕望。他們讓常書敏看住她,她連一句話也沒法對我說,這出乎我的想象。我像一隻被追捕的鵪鶉,懵頭轉向地在地壟間蹦達,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災難降臨。威脅像陰影一樣從四麵迫近,我卻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大網在哪兒?他們布設了什麼樣的圈套?

這天晚上我沒寫詩。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嚐到心煩的滋味。人心煩的時候什麼都不想幹,什麼都不感興趣。我希望明天石老師能找我談話,讓我寫檢查。無論怎樣處分都行,千萬別像現在這樣沒完沒了地折磨人的神經。

第二天石老師沒找我,母親倒是找我了。從臉色看,學校老師找過她。沒有了家具,她沒法像從前那樣坐在大椅子裏談嚴肅話題,她隻能坐在方凳上,那是我家目前最莊重的座位。

她努力控製住嗓音和語速,把話說得緩和些。你麥假的鑒定呢?

他們沒給我。

開學都兩個星期了,別人的鑒定給沒給?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

謝敏之的鑒定給沒給?

我搖晃著腦袋不說話。

母親站起來走兩步,突然走回來在方凳上猛拍一掌:給我跪下!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跪下好還是繼續站著好。從前母親這樣大聲喝叱,姐姐、哥哥或是店裏的女嫂、夥計們都會過來替我講情,即使真地跪下,也用不了多大工夫就會被他們拉起來。可現在家裏隻有我和母親兩個人,沒法指望誰來搭救,如果真地跪下,她怎麼讓我起來?

母親瞪著我,我倔強地垂頭站在那兒和她對峙。

她在屋裏來回走動,然後從袖筒裏掏出手帕擤鼻涕。很多年沒看見母親流淚,當她重新坐在方凳上,我看見淚水湧滿她的眼眶,心裏登時慌亂起來,兩腿一彎,膝蓋自動落在地上。

母親默默抹淚,我跪在地上看著她的臉,看她傷心不止的樣子,我忍不住也掉下眼淚。母親說,站起來。我站起來。她拿起門後笤帚,我既沒逃走也沒躲閃,她在我身上摔了幾下把笤帚扔掉。如果她不用笤帚揍我,我真不知道她會怎樣收場。

書青啊書青,你人大心大,管不住你了,是不是?你媽眼裏灰星也容不下,你要往我眼裏推石滾。想跟你媽耍花槍還得再長十年八年,就是胡子白了你還是我兒,在老子麵前還是騙不了人。你是讓那女孩迷住了,是不是?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什麼都不要了?咱們牌坊街誰家孩子沒入團?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她喘了一口氣,語氣更加沉痛。看看你姐、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二哥……她忽然噎著氣半天沒說出話來。當她又一次掏出手帕在臉上抹淚的時候,我感到了真正的悲傷。

書青啊書青,你十七歲了,知道不知道?你大哥像你這樣大都結了婚成了家,知道替我操心了。可你……還這麼任性,這麼氣人,啥時候你才能長大,啥時候你才能懂事啊?

母親終於說出了她最傷痛的心事,雖然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很低:

有一個二模糊叫我操心,還不夠嗎?

我哭起來。母親也哭起來。

我伏在她膝上,爾後抬起頭抽抽搭搭說,媽你別哭了,我好好檢查,接受老師的批評,以後不跟謝敏之來往了,行不行?

晚上我寫了檢查,第二天帶到學校去交給石老師。他的態度比我想象要溫和,甚至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你跟謝敏之究竟在地裏幹啥?我說,放工以後她沒走,我看她一個人在地裏拾麥,就過去幫她。那時候幾點了?大約六七點吧。收工天都黑了,拾麥還看得見?他盯著我的眼睛,我也盯著他的眼睛。你不相信?我問你那會兒地裏看見看不見?我說看得見你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石老師笑了一下。誰信?你信?我當然信。那會兒我在地裏。地是黑的,麥是白的。……好了好了,張書青,你去找趙波吧,把檢查交給團支部。我愣了一下,我不是團員。我知道你不是團員。不是團員也得把檢查交團支部。

我憋得滿臉通紅,很想衝石老師嚷,憑什麼把檢查交給趙波呀?石老師看著我,他的眼神使我一下子泄氣了,那眼神就像我是一個三歲頑童,不懂得人世間的基本常識,就像母親經常訓誡我“不知道鍋是鐵打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