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收拾了大半夜,總算在北牆角清理出一圈勉強夠坐的空地,人累得不輕,靠在牆角眼巴巴地望著榻上的陳映容。
“不睡我下樓了。”
“去哪裏!”
“回偏院。”
“偏院的床拆了。”
“……那我睡哪。”
“相公去京城啊,城外村子,小梅房裏,你想去哪兒去哪兒。”
“……你這妒婦,仗著寵愛目無家法,為所欲為!”沈默披著碎布毯子磨磨蹭蹭的到了床邊,“天不早了,今夜又是跳樓,又是拚命的,累得你相公半死,還是歇了吧……”
“歇就歇,請相公先把你的手拿開!”
……
☆
乞巧節過後,金陵城的天氣連續陰鬱了幾天,然後才開始轉晴,沈默特意在座位下麵放置了一大桶冰塊,想以此來緩緩酷熱暑氣,奈何透窗吹來的暖風太過威猛,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便化成了一桶溫水。冰塊失去了它的效用,他手裏的紙扇亂撲騰。
金陵城依舊是平日的樣子,粼粼河麵上綠水盈盈,船尾的木漿帶動著波紋攪亂了它的恬靜,暖風刮過蓬茸青葉卷起柔嫩如絲的枝條,一起一伏間似在向遊人招手,偶爾會落下幾片葉子飄去水麵,隨水域沉浮漂向遠方。
城內道路間行人車馬、販夫走卒形形色色,偶爾有幾頂青衣小轎一顛顛跳躍,寬街窄巷、青石長階下各有林羅,遠處的木橋自窄河口騰躍而起擱在那裏,前方水流稍緩的地方,能看見幾名女子在青石小階下浣洗衣物,那歡聲笑語裏撩撥水花的情景最能引人佇足。
茶樓飲宴,酒肆飄香也到了晌午時候,沈默喊停了馬車。
大多數人,午飯的時候還是在為忙忙碌碌的生活奔波,催促店家的送餐小哥,桌前狼吞虎咽的漢子,倚靠在門檻外等候座位的客人,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忙碌奔波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附近茶館的生意很好,也許是因為幟熱的天氣,導致茶水鋪子裏沒了空席。
在這裏小坐上片刻,聽旁人提起近日有趣的傳聞,若是覺得沒什麼意思,自會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兒,安穩的睡個午覺。攤前陰涼地下停歇的漢子也被傳聞所吸引,他們走進攤位,聽人閑聊。
時下最有趣的故事,最精彩的橋段,反複被人提及無數遍,引得全民討論的話題,大抵上是繞不開乞巧之夜,晚晴樓下發生的事情了。
距離事情的發生已經過了數日,整個事情在口口相傳下發酵、蔓延。
人們最喜聞樂見的還是男子金榜題名後初心不變,衣錦還鄉騎著高頭大馬風風光光迎娶女子的童話,所以一開始便把探花郎作為主角,不自覺的替他辯護、與人周旋。
待往下聽,探花郎的種種劣跡也在數日內傳遍金陵,要說由愛轉恨才是最為可怕。聲討、咒罵探花郎的勢頭高漲,甚至有人提議向朝廷檢舉此人,以行為不端心術不正為由,革了他羅探花的功名……
話說回來,沈秀才作為事件的主角,人們對他的討論往往也是最多的。
若是不信,咱們就從路邊隨意拉個人來,跟他問問沈秀才如何,沈長卿怎樣,保準他能跟你說上三兩個時辰不停,還不帶重樣的。
就說此刻,朱雀橋下的說書小哥那可是機靈壞了。
他以乞巧夜裏發生的故事為源,生把沈默說成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老神仙,下了凡來遊戲人間,那陳映容乃是瑤池仙女,二人相互糾纏若即若離,前生後世難離難散……
據說陳娘子聽過之後很是高興,賞了說書小哥一大筆銀子,便使得聚集在橋下聽書的人更多了。
陽頭當空,沈默進了茶水攤子,攤裏眼尖的漢子立馬認出了他,直拍旁人胳膊。
“沈秀才?真是沈秀才……”
“果然是金陵城第一才子,連太子都要請去做官的沈秀才哩……”
“沈……”
沈默眼見眾人的神情不對,瞧著他彷如瞧見了水靈靈的小娘子,他當即扭頭就跑,鑽進了馬車吩咐一聲快走。
此後茶水鋪裏湧現出諸多“沈秀才認生”、“沈秀才腦子不好”、“沈秀才想起什麼重要事沒辦”之類的猜測。
……
其實,沈默這幾日忙得是焦頭爛額。
既然當著眾人的麵誇下海口,《三國》一書的出版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起先走訪城內各家大小書院,想要找尋幾名識文斷字的平民子弟。
這年月裏,出版雜記、話本類書目普遍應用的是雕版印刷術。
那種在板料上雕刻出圖案文字,再拿沾好了墨的刷子去板料上刷磨均勻,以紙張覆蓋其上的常見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