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原：“……”
“那麼我想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
熟悉的聲音忽然在前方響起，吳原望過去，前方樹影斑駁處，任重聞舉著話筒，正在采訪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好巧。
“？”徐漾順著吳原的目光往前看，隨即，發出不明所以的一聲笑，笑得明明很輕，卻引得任重聞和男人同時轉頭，前者看見吳原，略微怔了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落在臉上的樹影，他目光在經由徐漾搭在吳原的手時，眸色隨著晃動的影子一並沉下去，變得深不可測。
“吳先生，徐先生，這麼巧。”
任重聞走過來，禮貌地朝兩人點點頭，雙方打過招呼，徐漾瞟了眼遠處站著的中年男人：“任主編這麼大早就要出采訪？”
任重聞淡笑：“是，其實平時也用不著我親自采訪的，隻不過這次請來的是個大人物，著名的地產經濟分析學家謝林，”說著，回頭朝中年男人揮了下手，示意他多等一會，又轉身繼續道：“我請他來出外景，分析一下新城幾個區的發展局勢。”
吳原皺眉，回憶任重聞之前是否有跟他們這麼詳細地透露過采訪內容，還不等他細想，徐漾眉梢一揚，顯然頗感興趣：“謝林？那不是新城商業地產開發的元老級人物麼？”
“原來徐先生也知道他，”任重聞笑了笑，目光自然地一垂，他像是才發現徐漾落在吳原肩頭的手似的，驚訝：“你們……”
隨即露出一臉恍然的樣子，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每次請吳先生出去都遭到拒絕……”
吳原側頭，沒有太聽懂，徐漾聽懂了，當著吳原的麵也不想多說，任重聞笑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道：“對了，下周就是你們綠海的股東大會了吧？”
吳原“嗯”了一聲，任重聞看著他，認真道：“之前吳先生在噴泉前說的話，我現在都還記得，近幾周也一直在反省環球財經這兩年的變化，老實說，很多事情我之前一直都沒有意識到，多虧吳先生那次把我點醒了。”
吳原微怔，沒想到他會這麼嚴肅地對待這個問題，正要說什麼，那邊攝像師大喊了一聲：“任主編，好了嗎！”
“那邊在催了。”
任重聞抱歉地衝兩人一笑：“吳先生，徐先生，我先失陪，下次有機會再聊。”
然而轉身還沒走出兩步，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偏過頭問道：
“吳先生，你之前是不是說過，環球財經是良心的筆杆子？”
吳原點了點頭，不明所以，任重聞轉過來，微微一笑，“我會向你證明，我們依然是擔得起這個稱號的。”
******
吳原四天後才知道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彼時他正站在新城機場的一號航站樓裏，來送行的除了徐家人，還有大半個銷售部的員工，每人都提著大包小裹，全是送給吳原的花束和禮物。
趙占飛和田姚從去的車上就開始哭，一直哭到機場，見到吳原時眼睛都腫了，這點徐淼倒是和他們非常有默契，三雙核桃眼可憐巴巴地望過來，看得一向冷靜的吳原亦有些無措，最後還是徐漾壓下心塞上前安慰了一通，才止住了幾人的眼淚。
“謝謝大家為我們家吳原送行。”
唐靜淡淡笑著，朝銷售部眾人鞠了一躬。
聽她這麼一說，之前對吳原和徐漾關係存有疑問的人瞬間霍然開朗，一時間大家表情都有點發傻，半晌才回過神，受寵若驚地彎腰回了她一躬。雖然有許多要問的，但在離別之際一切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尤其在對上吳原的眼睛時，各種不舍難過卷土重來，眾人圍上去嘰嘰喳喳，恨不得把未來一年要說的話都說了，直到機場大喇叭開始通知的時候，才難舍難分地離去。
這樣一來留給吳原和徐漾的時間就很少了。
唐靜和徐易林默默把徐淼拉走，徐淼臨走前紅著眼睛道：“原原哥，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再去吃一米長的披薩好嗎？”
說話時鵝黃色的護身符在腰間抖動著，吳原過去彎下腰，點頭：“嗯，一定。”
“乘坐東方航空MU5214號的旅客，我們已經開始登機，請您盡快——”
“學長，你也回去吧。”
眼看唐靜他們走遠，吳原轉向徐漾說道。
徐漾一身西服，之後還要趕回股東大會現場，輕輕蹭了蹭吳原的臉，他唇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我看你進去了再走。
吳原站在原地不動。
徐漾：“到了上城給我打電話。”
吳原：“嗯。”
徐漾：“周六我就去看你。”
吳原：“好。”
徐漾笑道：“快進去吧。”
吳原：“嗯。”
箱子在大廳骨碌碌地滑動了五秒，吳原胸口一滯，毫無征兆地轉過身，徐漾還在原地站著，笑問他：“怎麼了？”
箱子“啪”地摔在地上。
衣角擺動，微微墊腳，唇上蜻蜓點水的一觸。
清甜的氣息從唇上移開，徐漾瞳孔縮緊，“小學弟，你……”
吳原望著他，眼裏憂傷的情緒被淡笑遮掩：“我看學長好像一直在忍著。”
徐漾一怔，失笑：“被你發現了？”
多奇怪，放在兩天前他是絕對不會忍著的。
“嗯。”吳原淺淺一笑，“因為學長很好懂。”
徐漾蹭了下他鼻子：“你要再這樣就真趕不上航班了。”
“我知道。”吳原抿嘴，正準備撿起箱子，和徐漾握在一起的手忽然傳來了一股抗力，抗力越來越大，吳原回頭看過去，四目交彙的瞬間，徐漾驀地上前，捧住他的臉俯首狠狠親了一下。
時間之短，力道之大，幾乎讓人生出他要把懷裏人吃掉的錯覺。
多親昵了一會兒的代價就是接到了機組人員的大喇叭傳喚。
徐漾一直把吳原送到了不能送的地方為止，叮囑了不下十遍安全到達後要給他打電話，吳原都一一答應了，走到快要看不見彼此的地方時，他轉過身，徐漾站在安檢口外麵，高大的身影微微模糊著，翹起嘴角衝他輕鬆一笑，比了個呼叫的手勢，用口型說：“記得給我打電話。”
吳原在登機口關閉的十分鍾前上了飛機。
……
十五分鍾後，飛機在隆隆的轟鳴聲中離開地麵，衝入雲層。
“先生，需要熱毛巾嗎？”
空姐捧著鐵盤停在身邊，微笑詢問。
“……謝謝。”
熱毛巾落在眼上，有什麼剛從眼角流下來就滲了進去。
新城在機窗外越來越小，變成積木，變成沙盤，直到被厚厚的雲層覆蓋，吳原拿下熱毛巾，出神地望著窗邊飄過的絮狀的雲朵，腦海中依次浮現出許多人的臉，最後是一棟摩天大樓，大樓頂部閃著浪花狀的綠色logo，那是綠海總部。
股東大會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了吧。
不知這次又會公布什麼新項目。
吳原閉上眼，兩個小時的飛機在半睡半醒間一晃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廣播裏響起機長和煦的提示音，空姐坐在前麵準備就緒，吳原看向窗外，隨著飛機的緩慢下降，雲層隨風散開，然後像揭開書頁的一角似的，一點點露出上城的整體形貌——高密度聚集的高樓大廈，鏡子般閃著太陽光的江水，和新城完全不一樣的海濱城市，鋼筋水泥，狹長裏弄，各個角落都充斥著神秘和新鮮的氣息，等待新來到這個城市的客人去挖掘探索。
這個和新城並駕齊驅的現代大都市，就是他未來一年的主戰場。
飛機上的人騷動起來，安全帶標識不知什麼時候滅掉了，吳原回過神，這才意識到飛機已經著陸，見旁邊的兩個商務人士掏出手機，吳原算了算時間，想股東大會應該已經結束，便也把手機打開，準備給徐漾打電話報平安。
誰知電話剛撥出去，耳邊驟然傳來一聲驚呼——
“等等，我沒看錯吧？！”
坐在旁邊的商務男驀地瞪大眼睛，看著手機，把旁邊同事嚇了一跳。
“怎麼了你，大呼小叫的？”
邊說邊湊過去看，下一秒，屏幕上的字在眼中一點點放大，空氣安靜了一瞬，就聽那位同事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奪過手機，照著新聞標題呆呆念道：
“綠海集團陸厲薇董事，經由股東大會集體董事投票表決，被、被解雇？！”
***
永遠也不要小瞧仇恨的力量。
就像一個人在微笑著看過來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他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更不知道在他微微上翹的皮膚下方，正流淌著怎樣濃稠的腥臭的，黑色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