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走後，劉維一第一次主動走到吳原麵前，惶惶不安地問道，他來銷售部一年了，除了吃喝玩，基本什麼都沒有學到，完全不敢想未來的日子。
“不論秦總監走不走，他都不可能陪你們一輩子。”
吳原目光沒有剛才那麼銳利了，劉維一問之前想到他可能會無視自己，畢竟他向來對他態度惡劣，沒想到吳原不僅答了，還用那種看晚輩一樣諄諄的目光看他，明明他們差不多年紀，甚至他可能還比吳原大上一些。
他忽然感到自慚形穢。
一聽說秦總監可能會走，很多從沒考慮過的現實因素都浮起來了，銷售部眾人這才發現自己過去一直生活在秦總監為他們搭建的烏托邦裏，離了秦總監，他們什麼都不是。
秦總監對他們太好了，好得讓他們以為人生一切都唾手可得，但他們又不能去怪秦總監，是他們自己過度依賴，不思進取，同樣是去年進來的新人，宋璨卻已經爬到了金牌銷售的位置，他們卻連傳單都沒發過幾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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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周，吳原拿著地址找到了秦京的公寓。
舊式的老樓，頭頂一根根電線上掛著挨家挨戶的衣服，吳原在其中一個單元門前停下，順著滅了一半燈的樓梯走到了秦京家門口。
叮咚。
“誰啊？”
秦京順著貓眼兒往外看，一雙放大的漆黑的眼睛映入眼簾。
秦京：“……”
“打擾了。”
吳原拖鞋進屋。
“喝點什麼？茶還是飲料？”秦京站在廚房裏，穿著一件黑色背心，背是微微駝著的，他個子高，駝得更明顯。
吳原坐在小小的客廳裏：“不用，我待一會就走了。”
忽然，小腿被什麼拂了一下，一隻黑貓毫無征兆地跳上來，睜著金色的眼睛和他對視，秦京把茶放到他麵前，懶懶笑了一聲：“真難得，它在陌生人麵前可從來不這樣的。”
吳原：“它叫什麼名字？”
秦京：“Dark Knight。”
吳原：“……”
“黑騎士。”秦京撓撓臉，似乎也覺得這名字有點中二，轉移話題道：“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吳原揉著黑騎士的腦袋，垂眸道：“秦總監，你已經有兩周沒來上班了。”
秦京仰頭看天花板：“哦？有那麼久了嗎？”
吳原：“秦總監不來上班，和之前遇到的那一家人有關係麼？”
歇斯底裏的妻子，沉默的丈夫，拉住秦京手的小男孩。
秦京笑笑，沒回答，站起來道，“你先坐著，我去陽台抽根煙。”
起身那一瞬的表情異常冷漠，吳原頓了頓，“我也一起行麼。”
秦京驚訝：“你會抽煙？”
吳原：“不會。”
秦京：“那你……”
吳原看著他不說話。
秦京扶額，發現根本沒法和他溝通，擺擺手：“算了，你過來吧。”
兩人站在陽台上。
秦京叼著煙，斜眼：“你是專門來吸二手煙的？”
吳原站在順風口，聲音和風一樣涼：“秦總監，我要向你道歉。”
秦京直接嗆了一口煙。
咳半天，他眼裏帶淚地抬頭：“想讓我回去上班也用不著這樣吧？”
吳原蹙眉，認真道：“不是，之前我完全否認秦總監，現在想想，有點太過草率了。”
秦京：“……”
吳原：“秦總監，你那麼否認‘客情’，是因為那一家人的緣故嗎？”
秦京迎著風咧嘴一笑：“我如果不回答你今天是不是就不走了？”
吳原誠懇地搖頭，“我還有工作，就算秦總監不回答我也會走的。”
秦京邊咳邊笑。
吳原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笑，“秦總監，你是因為不希望銷售部的員工們和你遭受同樣的經曆，才選擇找代理，讓他們遠離客戶的對麼。”
雖然不知道在秦京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從秦京對客戶的抵觸，和周六那一家人對秦京的態度來看，也能大概猜到七七八八。
秦京叼著煙咧嘴：“誰知道呢……”
吳原：“秦總監那天和我說理想是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的，這句話我回去想了很久。”
秦京失笑：“你這孩子蠻有意思，還真回去想了？”
吳原毫不客氣道：“然後我發現，秦總監說的話和做的事真的很矛盾。”
秦京：“……”
吳原：“秦總監說這個社會是現實的，然而自己卻讓銷售部的員工們活在理想中，不讓他們去接觸你口中的殘酷的行業，你這樣做，真的是為他們好麼。”
秦京冷笑：“總比受到傷害強吧？”
吳原搖頭：“無論什麼工作都會遇到被中傷的情況，但那不該是逃避的理由。”
秦京：“……”
吳原淡淡道：“秦總監，你的錯在於剝奪了他們獨立思考和選擇的能力。”
煙灰被風吹成碎屑，秦京在沉默中把剩下的小半截煙吸完，扔在腳下，輕輕一碾。
再抬頭時，他臉上有些狼狽，帶著笑看過來：“我以為你是來向我道歉的。”
吳原：“道歉和批評不矛盾。”
秦京眯眼看著他，早上的陽光在眼底閃動著，半晌，嗤的一聲：“我現在終於知道年董為什麼要派你來了。”
吳原點頭：“我也知道。”
秦京笑得更深，搖搖頭不再說什麼，遞給他一根煙：“你真不抽？”
吳原：“不抽，秦總監也不要抽了。”
秦京眼疾手快掏出一根煙：“你說我就聽啊？”
吳原淡淡一笑，手臂支著窗沿，輕聲道：“秦總監，那天我問你喜不喜歡賣房子，你說喜歡，那其實並不是你的心裏話吧。”
秦京攥著打火機的手一僵。
吳原：“秦總監留在銷售部，是因為真的喜歡賣房子，還是因為放不下部裏的員工呢。”
……
放棄掉喜歡的東西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
秦京平淡地想了下，覺得比勇氣更大的是痛苦。
本以為可以堅持一輩子的東西，突然連想想都成了折磨，從激情澎湃到心如死灰，隻有當事人才能了解其中掙紮的過程。他也努力了，試著去想這個行業裏他熱愛的東西，然而每每想起，袁家人的臉都會浮上來，最後隻有更深的痛苦。
拿不起，放不下，舍不得。
他詫異青年竟然能看懂他此刻的煎熬。
低頭一笑，秦京聲音沙啞：“吳經理，你這個有一說一的性格，以後是要吃虧的知道嗎。”
吳原搖搖頭：“我不怕吃虧。”
秦京翹起嘴角：“不過如果你以後真吃虧了，可以來找我。”
吳原：“……”
秦京笑道：“我家的公司是做園林規劃的，招個跑堂的不成問題。”
吳原頓了許久，臉上並沒有他的輕鬆，“所以秦總監已經決定了嗎？”
話音落地，問句像是觸發了某個點一般，秦京迎著風深吸了一口煙，上一秒所有的笑忽然都不見了，他嘴角凝重，表情看著像是快要崩潰，吳原及時地撇過頭，沒有看他的臉，餘光裏秦京的背越來越駝，肩膀顫抖著，一道道的白煙從鼻子和口中呼出來。
對於執著，比起堅持，更難的其實是放棄。
畢竟曾經熱愛過。
但誰又能說“放下”不是另一種海闊天空的選擇呢。
吳原仰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晴空，抬起手臂，安慰地拍了拍秦京的肩膀。
“秦總監，有空來銷售部看一看吧。”
陽光淡淡撫上眉梢，他垂下眼，唇角蓄著溫暖笑意：“他們和以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