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我知道了, 謝謝薛董。”

吳原掛斷電話, 王驍把鑰匙放到他麵前:“樣兒出事前兩周還拜托過我房子的事, 現在那種房子不好找了, 本來想當麵給他的, 現在還是交給你最合適……”

吳原看著那串鑰匙。

王驍硬撐出幾分笑來道:“這房子是你們倆以後要住的吧, 樣兒那陣工作最忙的時候也沒忘了每天看房,我們都跟他說還有一年呢,慢慢找不著急, 他非不,沒想到現在居然派上用場了。”

吳原把鑰匙攥緊,掌心被鋸齒狀的棱角壓得發白。

王驍敲敲桌麵:“吳原, 你別急, 凡事都按部就班來,樣兒沒那麼脆弱, 我這邊也在疏通關係想辦法。”

吳原平靜道:“我沒有急。”

王驍形容不上來他那種感覺, 整個人像一根蓄勢待發的弦, 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明明自己還比他大兩歲, 此時坐在他麵前竟覺得無比緊張, 恨不得每隔幾秒就要抬頭看看他的臉色。

而且這種緊張感在他接到薛建那通電話後瞬間加劇。

薛建人脈寬廣,根據吳原給的線索,很快查到了有力消息。

輿論的力量太可怕了, 隻靠幾張照片和歪曲事實的報道, 徐漾在一夕間就被塑造成行賄國家官員,串通住建部造假、謀取私利的奸商,即使沒有其他證據,但僅那些照片就夠不明真相的大眾把他噴死。

在機場的時候,薛建在和吳原告別前問道:“你認為有人陷害他?”

吳原點頭。

薛建壓低聲音:“對方是誰你有頭緒麼?”

吳原沉默。

對方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徐漾入獄。

而是讓他一無所有。

之前被捧得有多高,摔下來的時候就有多慘烈。即便到時無罪釋放,徐漾前幾年積攢下來的人脈,客源,聲望也會在頃刻間蒸發,整個形象跌落穀底。對於一個驕傲了二十幾年,從事銷售業的年輕人來說,除非出國,否則在國內想帶著這種汙點東山再起,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離開王驍家的茶室,吳原回憶著薛建最後一句問話。

“小原,任重聞這個人你熟悉嗎?”

“任重聞……?”

住建部相關人士在同一天被押上警車,住建部高層一口咬定此人隻是住建部內一個從事行政的員工,和國家發展決策毫無關聯。薛建吩咐自己的部下順著這一條線查下去,最後卻出現一個陌生的雜誌社主編的名字,又順著謝林那條線往下查,發現牽線人居然也是這個雜誌社主編。

這應該並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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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先生,真是意外,你居然會來找我。”

任重聞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親手給對麵青年遞上一杯茶。

和吳原已經有幾個月沒見了,他不知道一個人的外貌能在短時間內變化這麼大。他原來一直以為吳原是清秀那掛的,然而此刻或許是因為瘦,他的五官鋒銳了棱角,顯得眼形深刻狹長,又因為臉色蒼白,眉睫在燈下像是拿蘸滿墨的毛筆勾上去的,剛進門時,任重聞幾乎看得移不開眼睛。

身子向前傾了傾,任重聞盯著吳原的臉輕聲道:“我聽說綠海出了事?這也太突然了,你怎麼樣?心裏有什麼不痛快都可以和我說。”

吳原本是麵無表情,聽到這句話,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任重聞在他眼中察覺到一抹淡淡的諷刺,幹笑道:“怎麼了?”

吳原:“任主編,有一個問題我想請教你。”

任重聞鬆了口氣,笑道:“幹嘛這麼嚴肅,隻要是你問,我肯定知無不言。”

“那好。”吳原放下茶杯,“咄”的一聲,“任主編,《樂家Property》總共出了120期,100期前幾個月幾乎一期不落地做了綠海專訪,但從第110期起,也就是九號公館項目啟動的那一周,你再沒有做過有關綠海的任何內容。”

任重聞伸向茶杯的手一頓:“……”

吳原淡淡道:“直到上周五醜聞爆發,連續幾個月沒有關注綠海的任主編居然在第一時間跟進了報道……這前後的舉措讓我感到很奇怪,好像任主編一早就料到九號公館肯定會出問題一樣。”

任重聞喉結聳動著,笑道:“吳先生說笑了,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麼可能知道一個項目會不會出問題呢?隻是我這人一向不喜歡冒風險,九號公館投入太高,萬一失敗,連帶我的雜誌也會砸了招牌,而且事後也證明,我的決策是對的。”

吳原低頭抬眼,審視的表情:“是這樣麼。”

任重聞被這四個字說得指尖發涼。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他是徐漾和謝林的中間介紹人,之前不止一次提出要幫綠海,現在卻自相矛盾地說對這個項目不看好……想起吳原剛才的那個表情,他一定也察覺到這一點了吧。

吳原看著任重聞越來越白的臉,“任主編,聽說過你畢業於B大精算係1班,那你知不知道我哥也是那個班出來的?”

任重聞攥緊手指,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勉強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我和陸申秋董事不熟,之前上學的時候也隻在大課上見過一兩麵而已。”

“陸申秋董事?”吳原看著他的眼睛,“任主編,我還沒有說我哥是誰,為什麼你會知道他就是陸申秋董事?”

任重聞一僵,吳原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從沒有在任主編麵前提過我哥的事情,對外也沒人知道我們的關係,那麼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陸申秋就是我哥哥的?”

任重聞:“……”

吳原深深看了他一眼:“任主編和我哥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麼?”

任重聞緩緩放下茶杯,嘴角笑容已經凝固。

這個表情已經回答了一切,吳原站了起來:“謝謝任主編,我沒什麼要問的了。”

他轉身,手臂和空氣間的拂動聲讓任重聞猛然驚醒,他突然衝上去,不管不顧地拉住吳原手腕:“吳先生!”

吳原一怔,而就是這一怔讓任重聞瞬間扣住了他瘦削的肩膀,雙目赤紅地喊:“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麼?!”

吳原在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中頓住,任重聞咄咄逼人地上前:“你真以為良心的筆杆那麼好做嗎?你以為我沒有努力過嗎?你以為在這種大環境裏不被利益誘惑有多難嗎?我隻是想保護自己的雜誌社而已,難道這也錯了??”

原來兩年前的那場紙媒危機後,被染黑的不止是環球財經,還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