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原想著自己至今為止走過的路。
秦京說他一路都走得很順。
他想過之後, 發現的確是這樣。
或者說, 他很幸運。
能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刻遇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支撐他走過三年高中, 四年大學, 走進職場, 又再次與他相遇。他的人生因櫻樹下的相遇染上了綺麗色彩, 有了陽光的味道。在那之後,他見到的每個人,遇到的每件事, 都不可思議地從黑白轉為熱烈鮮活,美好得令人目不暇接。
都是那人帶他領略的風景。
而人一旦被溫暖包圍,就會一不小心忘記世界的本質。
美好與殘酷共生, 理想與現實互存。
有人替他擋掉了肮髒的東西, 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
他不該掉以輕心的。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現在遇到一股氣流, 過程中會持續顛簸, 請您係好安全帶——”
身後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吳原回神, 遠處的一道閃電轟地劈開雲海, 在他幽黑的眼中稍縱即逝。
當所有為他擋風遮雨的人都倒下的時候, 應該怎麼做?
無路可逃, 無處可躲。
唯一能做的就是爬起來,自己成為擋風遮雨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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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闖進綠海總部大廳時,兩個前台女生還沒有完全醒神。
黑壓壓的兩隊製服走近, 安穩的氣流在一刹那凝成一把拉滿的弓弦, 兩人麵麵相覷,在緊張的氣氛中惶惶站起來,旁邊,無數剛剛還坐在噴泉池,享受早餐的綠海員工瞪大眼擠在門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商業地產部在幾層?”警察冰冷道。
前台女生強忍住情緒,為公司做著最後一道保護牆:“您、您們有預約嗎,沒有預約……”
刷地一聲,警察翻開證件,那象征國家的徽章看得兩人瞳孔驟縮,抖著嘴唇開口,說的卻依然是剛才的話:“沒、沒有預約我們需要先打電話和總經理確認。”
警察“嘭”地一拍桌子,全場嚇得寂靜。
“你們這是在妨礙公務!知道妨礙公務什麼後果嗎?”
女生一呆,渾身開始顫抖,另一個女生使勁拉了她一把,忍著淚道:“十二層!在十二層!”
警察轉身離去,還不待門口的眾員工搞清狀況,記者已蜂擁而至。
之後的事情快得像是一場荒唐的夢。
兩個女生不是沒有見過大世麵,比這更多的記者她們也見過,大人物來訪她們也接待過,然而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慌亂,潛意識裏知道要大事不好了,但不知道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之前的砂石廠危機,破產危機,綠海都能安然度過,即便陸厲薇董事不在,但還有年董在,相信這次也一定能——
“叮”的一聲。
電梯門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鋪天蓋地的閃光燈將大廳晃得煞白,還不待兩人看清前麵發生的事,一張晨報忽然飄到了地上。
“行賄”、“捏造”、“虛假”、“豪賭”……
冰冷的黑體字宛如一記重錘,兩人完全懵了,傻了,等回過神時,徐總經理已經被帶走,年董臨時在會議廳召開記者會,宣布辭職,結束出來時,老人仿佛在短短半個小時內老了十歲。貼身助理拚力推攘著向他逼近的記者,但是沒有用,無論他們有多少雙手,推開多少個記者,都不能和無形的輿論對抗。
“是陸厲薇!”
“是陸厲薇董事!”
突然,原本圍在兩邊的記者向著一個地方跑去,將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陸厲薇堵住。年國永一愣,緩緩抬頭對上前方那道近乎逼視的冰冷目光,四目相對,老人手指攥了攥,然後,腳步蹣跚地挪動起來。
記者們瞬間放出狼一樣的視線。
兩個昔日派係鬥爭的最大敵手在這種場合相遇,這可比剛才那場官方的記者會有爆點多了!
老人走到陸厲薇麵前停下。
陸厲薇今天依舊穿的黑色。
她化了很濃的妝,冰冷的妝麵讓她看起來比任何一日都要不近人情。年國永看著她,忽然覺得相似的場景很多年前也發生過,那時她還小,但眼裏已充滿了敵意,她問他綠海有一天會不會垮掉?會不會負債?他和藹地看著他笑,讓她不要擔心。
她跟他勢均力敵地對抗了二十年。
就是為了證明他是錯的。
在場記者忽然倒吸一口氣,不敢相信他們所看到的。
鏡頭裏,老人對著陸厲薇一彎腰。
“阿薇,對不起啊。”
沙啞的聲音飄落,年國永和藹地看著陸厲薇,仿佛她還是多少年前的那個孩子。
然而那個孩子卻再不複往日的倔強敵意,在年國永彎下腰的瞬間,她的脊背猛地一顫,被趕下台都不曾露出過半分脆弱的她,眼眶突然紅了。
來之前她有很多想問的。
綠海憑什麼要為了你的理想犧牲?
憑什麼要犧牲我父親攢下來的財富,陪你實現什麼與人為善的屁話?
“阿薇,沒有你年叔叔,綠海現在根本不會叫綠海,隻是海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