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海總部的保安見一道黑影擦身而過時, 大喊一聲叫住了對方。
“綠海之星!”
青年站住, 沒有回頭, 保安今年有五十多了, 但在對方麵前不知怎的特別局促, 一邊摸後腦勺一邊朝青年走去:“綠海之星, 早就想跟你打招呼啦, 我女兒之前看了你的視頻變成你的粉絲,說也要像你一樣追求夢——”
他忽然卡住,愣愣地看著青年臉上的兩道水痕, 不安道:“你、你沒事吧?”
青年一抹臉,轉身,看到保安製服上的綠海logo時心像被針刺了般, 搖頭:“謝謝, 我沒事。”
保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你別難過,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啦?我知道綠海現在不太好, 但我每次看到像你們這樣的孩子還在咱們綠海, 我就覺得特別有希望……”
他再次卡住, 看著青年的臉, 趕緊低頭找紙巾,沒找到,慌道:“孩子, 你……”
風掠過青年細軟的黑發, 腳下的青磚濕了,他抬頭,看著保安笑道:“對不起,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
保安半輩子都活得很粗,此刻卻難得敏感起來,仿佛能感覺到青年心底的難過似的,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寬容笑道:“沒、沒事,你還年輕,老話怎麼說來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未來長著呢,哦對了——”
他從兜裏掏出小本子,笑著遞給青年一支筆:“我女兒讓我見了你一定得要上簽名,說隻要看著自己也有動力了,哈哈你說,現在這些小孩子真是的……”
青年怔在那。
他看著保安手裏的筆和本,眼前晃神似的,忽然閃過年董給他頒發“綠海之星”獎杯那天的一幕幕,台上台下的雷動掌聲,幾千雙矚目在他身上越來越亮的眼睛,那一刻他終身難忘。
保安見青年眼睛忽然亮了,笑道:“對嘛,年輕人就是要有這個勁兒!”
青年回神,保安把筆給他,又恢複到平時大老粗的模樣,笑著得寸進尺,“綠海之星,順便再給她寫一句話吧。”
青年終於接過筆。
他垂眸,一筆一劃地寫著自己的名字,然後在下方,寫下了“不忘初心”四個字。
字和他的人一樣,清雋秀雅,最後一“點”落下的時候,背後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吳原!!!”
筆一晃,吳原回頭,噴泉池被陽光折射出一道道彩虹色的水霧,四濺的水珠碎金似的落在趙占飛胖胖的臉上,他氣喘籲籲地向他揮手,背後,已經找了他幾圈的田姚和王逸群也跑不動了,手合在嘴邊對著他大叫。
吳原怔然,腿像被什麼驅使似的,朝那個方向挪動。
“哎,”肩膀被人一拍,梁心鑫在他身後打了個哈欠,既不出汗也不氣喘,眼睛卻上一眼下一眼地看他,“你跑到哪兒去了,讓我們找這麼半天?”
吳原在她麵前微微睜大眼,好像要說什麼。
梁心鑫被他看得有點別扭,剛撇過臉,遠處緩過勁的三人已經朝這邊衝了過來,田姚啥也不管了,上來就朝吳原撲了過去,趙占飛和王逸群把兩人夾在中間,一幫人不說話,光在那兒嘻嘻哈哈傻笑,王逸群最後搭著吳原肩膀喊了聲:“想死你啦,吳主管!”
“小姑娘,你不過去嗎?”保安笑著問梁心鑫。
梁心鑫噘嘴:“過去幹什麼,傻死了。”
笑歸笑,想到綠海現在的境況,眾人在重逢的喜悅過後,心裏還像壓了塊石頭似的不輕鬆。午飯的時候,王逸群“啪嗒”放下筷子,張大嘴:“吳主管,所、所以你不在綠海幹了?”
梁心鑫抱著臂,不耐煩道:“聽不聽得懂人話?他這根本就是被陸董趕出來了。”
趙占飛呆了呆,氣得差點掀桌,“媽的!吳原不幹,我也不幹了!”
王逸群和梁心鑫齊齊看向他,趙占飛在他們宛如看智障的眼神中一哽,這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傻話,哪能說不幹就不幹呢,不幹了喝西北風去嗎?
但是現在的公司……海投派一方獨大,許多原先年董在時設計院定下來的方案被一個個推翻,不是因為建材價格高就是不實際,在這樣一切都以利益為先的環境裏,用頭發絲兒都能想象到綠海集團未來的前景——無非是和其他開放商一樣,模式標準化住宅,毫無創新的項目,絞進利益至上的大熔爐中,被同化得完全失掉原本的特色。
如果有像過去的綠海一樣的集團就好了,他們一定現在就跳槽過去!
從餐廳出來,田姚憂心忡忡地道:“吳原,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旁邊幾人剪了話鋒,都回頭看吳原。
餐廳門口一條綠草茵茵的路通往大道,頭頂的藍天澄澈,沒有雲,大太陽不遺餘力地灑在幾個年輕人身上,就在眾人的心緊張得砰砰跳的時候,吳原回頭,光角折射中他揚起的唇角有點模糊,睫毛金燦燦的,扇動著拂麵而來的暖意和希望。
“總會有辦法的。”他說。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一般,隔天下午,吳原接到了王驍的電話。
此時距離徐漾被捕已經過去一個月,住建部方堅決咬定與此事無關,而徐漾這邊也遲遲沒有新的證據,雖然輿論能在網絡上毀掉一個人,但現實中,僅靠幾張照片和幾句捕風捉影的證詞,是無法給一個人定罪的。
“吳原!”王驍一上來有點激動,“不是我說,樣兒他爸太厲害了!”
徐叔叔?
吳原一愣,王驍繼續道:“徐叔那邊兒已經疏通好關係了,上麵有人願意幫忙把樣兒保釋出來,唉,合著我這些天白忙活了!”他開玩笑說。
“……”
“吳原?”
王驍拿著手機抓了下頭發,除了之前犯腦抽那次,他其實和吳原之間也有某種特殊聯係,高中兩人在走廊上的那一幕到現在都是他心裏的一個疙瘩,他後悔當時沒能早點告訴徐漾,也比陌生人更知道吳原哭的時候是什麼狀態。
就像現在這樣,不說話,隻是輕輕往上提地抽氣,呼吸很淺,一段一段的。
“吳原,你也不容易。”
“……”
“沒事兒,都過去了。”
“……”
傍晚,徐家。
兩個男人在客廳裏喝酒。
“原原,小看我了不是?”
徐易林笑著和吳原碰杯,“怎麼說我也是大公司領導,這點事兒要再沒有門路,這麼多年也白幹了。”
一個月的時間,徐易林也見老了,兩鬢上染霜似的多了許多白發,酒麵搖晃著,吳原想其中經過可能遠比他說得要艱難,但徐家人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天塌下來的事臨頭也依舊積極樂觀,唐靜在吳原麵前哭過之後,第二天就開始煎炸烹煮,頓頓想著法兒的給家人補充營養;徐淼也是,學生會競選的失利一點沒讓她氣餒,每天悶在宿舍裏為期末考試複習,打算用實力堵住那些冷嘲熱諷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