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剛一行已經抵達營地附近,端著槍步伐飛快。
大飛走在最後邊兒,忽的,腳下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可噠”聲。他動作頓住,踩著原處沒有動,臉色驟然間一片慘白。
虎子剛好轉頭看他,見他呆著不動,頓時擰眉,催促道:“你傻站著幹嘛?走啊,沒聽見崢哥那邊兒在請求支援!”
大飛笑了下,額角冷汗簌簌往下流,“……沒什麼,我有點兒累,想站著歇會兒。你們趕緊先去支援,快走。”
虎子無語,往回走想要拽他,“我去,現在是你喊累的時候麼!趕緊……”手指碰到了大飛的胳膊。
靳建飛厲聲道:“別碰我!”
“……”虎子手一僵,直直愣住了,“誒,你小子抽風呢?”
前頭的隊員們也已察覺,皺起眉,全都站在了原地。何剛盯著靳建飛,目光在他身上審度一圈兒,最後落在他僵硬筆直的右腿上,瞬間明白。
“……沒什麼。”大飛強迫自己擠出笑,故意用一副輕鬆的語氣說:“我真是有點兒累。你們趕緊過去啊,全都圍著我幹什麼?”
大家覺得奇怪,還是沒有往前走。
靳建飛額頭的汗越來越多,臉色也越來越慘白。
這時,何剛低聲道:“先去支援利劍,別耽擱了。”眾人聽了連忙動身,他又低聲補了一句,細聽喉頭竟有些顫:“注意腳下。這條道兒上埋的有地雷。”
“……”隊員們錯愕,隱約明白過來什麼後,所有目光齊刷刷看向靳建飛,驚而痛。
他仍是笑,隻是這回眼裏卻帶上了淚,“都別看了,快走吧。比起這個,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得幹。”
“大飛……”隊員們的眼睛全都紅了。
靳建飛大吼:“走!”
大家低頭,用力把淚意吞回去,轉身,毅然決然,朝著和他相反的方向疾步往前。
何剛站在原地沒有動。
大飛強笑了下,“何隊,您幹嗎呢,快走啊。”
何剛的眼睛是紅的,別過頭,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想說什麼,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
靳建飛安靜地站在原地,仰起頭。
雨,越下越大,沒有絲毫要停的征兆。
秦崢追著南帕卡跑出數裏遠。
大雨傾盆,整個世界是模糊的,看不見遠方,也看不見前路。
這段路,他一個人,一把槍,殺了四個護送的雇傭兵,彈藥耗盡,自己也多處中槍,鮮血將殘破的迷彩染得血紅,幾乎全靠意誌力硬撐。前方,南帕卡同樣沒有子彈,同樣身負重傷,卻依然咬牙往前狂奔,不肯就擒。
路到了盡頭,兩人停在瀾滄江邊上。
雨太大,秦崢的視線已有些模糊,他擰眉,竭力維持著清醒,血跡在背後流滿一路,又被鋪天蓋地的雨消逝,和著泥土流入湍急江水。
南帕卡體力有些不支,秦崢立刻上前一把鉗住他左臂,狠狠擰到背後。
忽的,幽冷的白光一閃而過,他凜目,側身躲,險險避開那把鋒利匕首。罪犯麵容猙獰,又是一刀。
此時的南帕卡已是喪家之犬,拚狠鬥惡不要命,加之秦崢失血過多,反應不及平時敏捷,這刀躲過了要害,腹部卻被劃開一道血口子,鮮血汩汩湧出。
他咬牙,五髒六腑痛得幾乎扭曲,仍下頷緊繃一聲不吭,盯著對麵。
南帕卡冷笑,用一口極其蹩腳的中文道:“我記得你……三年前,你害得我一敗塗地……秦崢?對,你叫秦崢。我記得你。”頓了下,又說:“三年前你輸在我手上,還搭上了那麼多條命,這次也和之前一樣。”
秦崢淡笑,滿臉的傷滿身的血,虛弱至極,卻沒有絲毫狼狽,“輸的人是你。”
“我?”南帕卡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仰頭大笑,然後狠聲說:“可惜,你殺不了我,你馬上就要死了。就算我不動手,你也活不長。”
“死就是輸麼?”他語氣裏帶著一絲嘲諷,“我死,是因公殉職,為國捐軀。你活,也隻能像下水道的死老鼠,一輩子見不了光。”
南帕卡大怒,揮刀刺他。
秦崢看準時機側身躲開,反手,一把將刀奪過。南帕卡見勢頭不妙,情急之下轉身又要跑,秦崢眼前花了又清,清了又花,各處傷口已痛得失去知覺,用盡全力反剪南帕卡的雙臂。
南帕卡拚死反抗,忽的腳下一滑,帶著兩人齊齊落入江水之中。
冰冷的水流瞬間從四麵八方灌進來,秦崢擰眉,感官已極其遲鈍,神智也在逐漸遠離,卻依然察覺到南帕卡劇烈掙紮,像要來搶他手裏的刀……
南帕卡摸到了刀柄;
“盡量抓活的,但遇到極其特殊的情況,可以當場擊斃。”
秦崢閉上眼,手指在顫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幾秒間,匕首完全沒入南帕卡的左胸。他渾身一鬆,意誌力與意識同時在腦海中分崩離析,像偉岸高山,每一寸土地都溶進了這片江水。
三年前,在這片埋葬了無數英魂的異國他鄉,他抱憾終生;
三年後,使命完成,他也終於成為了無數英魂中的一員。
可終究還是不夠圓滿。
還是不夠圓滿。
不知想到了什麼,秦崢微擰眉,極力想抓住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腦海中的畫麵支離破碎,最後又定格:陽光晴好,萬裏無雲,他心愛的姑娘一身白衣清豔似雪,衝他甜甜地笑。
她臉皮薄,愛笑也愛哭,喜歡罵他流氓;
她嘴硬脾氣壞,心腸卻比誰都柔軟;
她說,恭喜你秦首長,你要榮升成爸爸了;
她說,你讓我等,我就會等,不管距離多遠時間多久。我信你。
……
江水被血染紅,又被雨稀釋,奔流不複回。他不知看到了什麼,微微勾起唇。
大雨瓢潑傾盆,瀾滄江的水流,湍急向前,他知道,它會送他回她身邊,回那片他摯愛的,用生命捍衛的土地。
“我此一生,惟願用一腔熱血擁抱祖國,用所有生命親吻你。
這世上,唯信仰與你不可辜負。”
雲城,退役軍犬贍養基地食堂。
“啪啦”一聲脆響,沒由來的,餘兮兮指尖一抖,手裏的碗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李成抬頭,見她臉色難看得嚇人,不禁皺眉道,“餘醫生,你不舒服麼?”
“……”她怔怔的,恍若未聞。像感應到什麼,十指無意識收攏,唇和雙頰再沒有一絲血色。
今天雲城也下雨。烏雲密布雷聲滾滾,越來越大,不停。
像天在流淚,永遠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