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的大澤河在原野的落日中輕吟著一首深沉的悲歌,隨傍晚的風飄上了暮氣靄靄的天空,剛才騑騑無歇的馬兒收住了蹄子,低頭信步,嗅嗅沿著大澤河蔓延的野草,想一口咬下,卻聞出這草裏的腐臭味道,它不敢下口,憤憤地噴著鼻息。
“你,你放我下來吧……”墨孜輕聲說,她被那人一路帶遠,沿著大澤河奔馳不已,她因為心裏又惶惑又後怕,腦子一直渾渾噩噩,直到日頭西陲,空氣裏不斷翻湧著慵懶的氣息,初冷的西風在溫熱的肌膚上輕輕吹拂,她才恍然清醒過來。
背後的青年男子笑了一聲,他撐著馬背跳下,雙臂一舉,將墨孜從馬上抱下。
墨孜甫一下馬,慌忙站開兩步,她抱住雙臂緩緩的倒退著,兩手拉住肩膀上破損的衣衫,她沒敢看那救了她的男子,晚風吹在*的肌膚上,剛才疾走的熱度一點點消退,涼悠悠的寒意在皮膚上蔓延,她不由得打著冷戰。
她聽見衣服的窸窸窣窣聲,她悄悄抬眼一看,那青年竟然在解著外衣的盤扣,一麵解一麵對她笑。
她一驚,雙臂護住身體慢慢後移,顫聲說:“你,你要幹什麼……”
青年沒回應她,他解開外衣,右手一揚,外衣像一片雲飛向了墨孜,他輕聲道:“穿上吧……”
墨孜愣愣的,那衣服朝前遞了又遞,她猶猶豫豫地接過,卻見那青年背轉了身,貼著馬耳朵喁喁低語,好似在和白馬說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顫顫的披上外衣,外衣上猶自帶著暖暖的體溫,頓時,像是春風裹體,侵骨的寒冷在暖融融的包圍下緩慢的消融,她感激地凝了一眼青年,想說點話,那青年正好回頭看她,她忙低下頭,想說的話竟是忘了大半。
荒北原的黃昏在夕陽的餘輝中沉默,橘紅的光芒流瀉在冰封的大澤河上,也流瀉在他們身上。
“剛才那些追你的人是誰?”青年首先打破了沉寂的空氣。
墨孜弱聲道:“是荒北原都護的少爺蒼飛……”
“蒼飛……”青年像是聽見很糟心的名字,眉頭緊緊一皺,他又問:“他為什麼抓你?”
墨孜的鼻翼輕輕一抽,“我是他家的奴婢,他總是這樣的……這樣,欺負我……我要是不聽他的話,他就關我進黑屋子……”
“黑屋子是什麼?”
“就是四壁沒有開窗的小屋子,每次關進去,都要餓上整整一天……”
墨孜忍了忍奪眶而出的眼淚,抽噎著抬起眼睛,剛好和那青年打個照麵,她第一次認真打量她麵前的青年,那青年峻朗的麵孔上是沉靜的溫柔,他清湛的眼睛裏像凝碧的水般深邃,他在認真地聽墨孜說話,那凝重的表情好似在諦聽神靈的禎修。
“你為什麼不逃跑?”
“跑?”墨孜淒然一笑,“能跑去哪裏,我娘、阿姨,弟弟都在荒北原,我要是逃跑,他們就要被抓起來,要是投進荒北原大牢……”
她忽然地住了口,她覺得自己變得不同尋常,居然和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多私密話,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忐忑,愣了會神,便不再說話。
青年似乎察覺了她的小心思,他不在意的一笑,“你叫什麼名字……”
墨孜沒吭聲,她低頭吟哦著沒有人聽懂的私語,許久後她鼓起勇氣說:“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不怕又被他們抓起來?”
“我不回去,他們會抓了弟弟的……至多又被關進黑屋子,反正,反正習慣了……”
她靜靜而傷感的說著,淒愴而美麗的臉上是一抹靜穆的微笑,晚霞的餘光映照在她身上,暈輪出無以倫比的聖潔光芒,她仿若不周山的絕壁間鐫刻的巫覡聖女,隨光陰飛渡依然美麗如初。青年刹那有些呆住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慌亂,忙低下了頭。
墨孜也不等青年答複,像逃避獵人陷阱的小鹿,慌張的轉身離開,散亂在腦後的長發瀑布一樣披了滿肩,那些烏雲一樣的密集長發間是細長白嫩的脖頸,隱隱的一朵薔薇花熱烈地開放。
青年全身震顫,他擦了擦眼睛,看清楚少女的後脖上是淺淺的傷痕,那粉色的傷痕綻放成花瓣樣,結痂處有淺白的線條隱隱浮現,像一柄長在花蕊裏的白色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