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歌(1)(2 / 3)

璧月與丹眉、陽阿子相顧微笑,他們出席過數次十師會,每回都有年輕人,而以今趟數目為最。墟葬正值而立,剩下六人更是年少氣盛,將賞心悅目的眾師炫藝沾染了諸多活潑生趣。陽阿子朗聲笑道:“你有何本事隻管施展!有冒犯也無妨。”

紫顏應了,返身落座。他本想求夙夜代做眾師的麵具易容,但夙夜有心彰顯兩人的能耐,替他想了更好的法子。靈法師真是輕易就能看透人心嗬,紫顏暗歎了一聲,收拾好心情,斂容肅坐。

絹船上忽然傳來青鸞的語聲:“可惜有好曲無美景。”青鸞渾身一顫,又聽見夙夜的聲音接踵而來:“那添些景致便是。”兩人話了, 姽嫿、傅傳紅、墟葬、皎鏡,乃至剛說過話的陽阿子一一重述方才的對話,一字不漏,音色口氣更是毫厘不差,在座眾師盡數驚住。

今次紫顏沒有借用落音丹,憑了超絕的記性與修習的擬音技巧,拿捏好分寸,摹擬出諸人的聲音。個中最難學的一是青鸞,二是夙夜。 姽嫿與他相熟,扮她的聲音不是難題,但青鸞糯軟清甜的南方口音卻讓他犯愁,這些日子相處時始終揣摩苦思,終於勉強可模仿。而夙夜的音質就像容貌一樣難以捉摸,有心不讓人在他身上尋出破綻,若仔細聆聽,會發覺每回他開口吐字都將聲調音準稍加改變,紫顏最多能摹擬出當下的音色,隔日聽便又不同。

一場故事猶如時光倒流,觀看不多時便上演結束。紫顏默默起身,在絹船上鞠了一躬,然後跳回木船。夙夜瞥了一眼,絹船及人偶立即化為絹素,飄浮在水麵。他伸手撈起,濕漉漉的,甩了兩下,遞到傅傳紅麵前時,又是一卷完好的絹素,不見有水濕的跡象。

璧月高聲叫好,對紫顏和夙夜道:“兩位神乎奇技,實在令人佩服!”丹眉亦讚道:“這是口技?”紫顏道:“在下擬音隻識摹習人聲,與坊間口技之術略有差別。”丹眉點頭:“你我相處幾日,就能學到如此之像,恕我直言,這擬音術比起夙夜大師的法術來,也是不遑多讓。”

夙夜微笑,“在下用的不過是幻術,倒是紫顏的擬音,很是有趣。”他分明是對了眾師在說話,紫顏心底裏卻聽到夙夜的聲音,“發絲依舊是我的,別看我,我撒謊了。”

紫顏凝視他腰畔的香囊,啞然失笑。

伴隨漫天流螢如星,狹長的木船像梭子織過平靜河麵, 姽嫿站起身,纖手生香,笑道:“就快到霽天閣,如不嫌棄,且容我領諸位遊覽此地風光。”皎鏡搖櫓搖累了,聞言故作欣喜,湊過來道:“咦,你又要玩什麼花樣?”

姽嫿可以施展的唯有香。

在崎岷山莊未及擺弄的十方香陣,伺紫顏吸引眾師視線時,終於可以悄然安置。於一條小小的木船上用香,形製規模比原先設想欠缺許多,但她看到他人獻藝不免見獵心喜,一心要讓人見識製香師的高妙。

“諸位請看,遠處燈火通明處,就是霽天閣。”

眾師抬頭眺望,隔了三四裏地,依舊能嗅見沁人的香氣自霽天閣迤邐而來。

星星點點的燈火很快近了,眼前光芒大盛,滿目是朱柱碧瓦,石磴雲屏。嬌俏的侍女身穿彩綾繡緞,手捧明月盤,魚貫而出,盤上珍饈佳釀,香氣繚繞勾人饞涎。

眾人紛紛下船,皎鏡哈哈大笑,“是蒹葭大師親釀的龍須酒!”墟葬縱步趕上,美酒佳人,令他雙眼迷離,一時不知貪戀哪個才好。

“看來師父已準備了一席盛宴。” 姽嫿恭敬地一拜,引眾師入內。

忽而一陣金色香風,眾師看見群星拱月,六名錦衣弟子護了蒹葭出現。陽阿子、璧月、丹眉、墟葬、皎鏡五人連忙施禮,傅傳紅與青鸞不認得蒹葭,聞言也低頭行禮。

姽嫿喊道:“師父,徒兒回來啦!”蒹葭但笑不語。

墟葬微覺不對,回首看見紫顏束手站了,便來拉他,“過來,這是蒹葭大師。”

紫顏笑道:“大師你中招啦!”墟葬一激靈,醒過神,發覺仍在木船之上。

姽嫿言笑晏晏,指尖拈了一隻掌心小爐,暗暗熏著秘香,眾師座下更有她放置的各種香丸。墟葬細看去,那隻爐形製奇特,依稀有古奧紋樣及銘文,猛地一聞竟飄來酒肉香味。

紫顏跟了姽嫿大半年,對她用香的路數已然熟悉,早在姽嫿起身時就閉了呼吸,守得靈台清明,從頭至尾目睹了她惑人的把戲。今次的迷魂香及百味香,能使人產生幻覺,加上她故意用言語引導,眾師乍一接觸,不免著了道。

這期間唯有夙夜饒有興致,欣賞姽嫿的所作所為,當香陣中的種種香氣襲來時,他手持青鸞贈的香囊喃喃自語。嫋嫋香煙突然像是遇到了驚嚇,陡然折回了頭,不敢再靠近他周身。

紫顏遂輕笑道:“看來真是一件好法器。”

夙夜道:“我送你的玉麒麟也是法寶,隻是你不懂運用。”

“莫非要用咒語?你教我罷。”

“不想收你為徒。”夙夜仿佛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嗅了嗅香囊裏鎮定心神的香,“如果可以,成為我的對手。”

回望迷失在香陣中的眾師,夙夜的身影,撐滿整個黑夜。

墟葬清醒後,皎鏡也從迷境中走出,抓了懷中的藥丸猛吸了口氣,神清氣爽,衝了姽嫿扮了個嚇人的鬼臉。 姽嫿將手指在唇邊一噓,想再多捉弄眾師片刻。璧月嗬嗬笑道:“好在真的蒹葭大師不會那麼安靜出迎。”與丹眉等人一齊望了姽嫿。

傅傳紅兀自愣神道:“咦,人都去哪裏了……怎麼還在船上?”青鸞紅了臉,扯他的袖子,無奈地道:“我們上當啦。”傅傳紅懵懂地摸頭,“哦?”

姽嫿朝眾人一拜,說道:“小女子逾禮處,尚請諸位海涵。我的香陣到底不是法術,沒辦法讓諸位久陷。”

傅傳紅讚道:“真的煞有介事,我完全被騙過了!”青鸞噗哧一笑, 姽嫿道:“你是畫師,連虛實也分不出,功力稍遜。”傅傳紅忙點頭:“是,是,學無止境,單憑這一點,我就要好好學下去。”他如此客氣老實, 姽嫿不忍再說,斜睨了紫顏與夙夜一眼。如今這結局差強人意,本來就知道瞞不過靈法師,紫顏算是半個徒弟,這兩人躲過去情有可原。

被迷惑的船夫如從夢中驚醒,木船緩緩前行。漫天的螢火,漸漸消逝在空茫夜色中,兩岸恢複了清冷的樣貌。唯有不遠處的霽天閣,如一截幽香內斂的千年沉香木,在寂寂黑夜裏隱著光華。

陽阿子橫笛一笑,複又吹起了悠遠的笛音。水月鏡花,暗香盈袖,誰家心事動管弦?

近看霽天閣,遍植鬆柏花樹,樓閣掩映在繁茂枝葉之間,隱約亮了燈火。莫名的香氣自下船起圍繞周身,散之不去。 姽嫿快步走在前麵,紫顏從她步子裏看出與以往微妙的不同,不免思索起她請眾師前來的用意。

霽天閣弟子恭敬相迎,七色絲衣如姑射仙人,縹緲出塵。這七人見了姽嫿,齊聲叫“閣主”, 姽嫿淡然應了,問明各師門下弟子已到後,笑了向眾師介紹師弟妹的名字。

“師父呢,怎不見她?”

“蒹葭師父閉關煉香,閣主恐怕要明日才能見了。”

姽嫿微微失望,旋即回望夙夜,笑道:“不怕,我自有法子可以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