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清誠離開空穀兩個月後,鴨翠山一連數十日暴雨不斷,山腳下的河水暴漲,山洪衝毀了空穀附近的村莊。
十五歲的不穀美溪穿著一件破舊的道袍,抱膝坐在一張石桌上,赤著腳劃弄著石桌上的雨水。
她置身在雨中,雨滴像拳頭一般落在她身上,她渾身濕漉漉的,沒有任何想要避雨的意思。
她伸開手腳,平躺在桌子上,手腳伸展在桌子外麵,任憑大雨打在臉上。
那時候,她最真切的感受就是絕望。
剩她孤身一人在一個偌大的道觀中,沒有母親,沒有清誠,沒有左府中的師父教授她術法,沒有任何別的東西,隻有青牆紅瓦的房子,一座接著一座,
“這個破道觀以前到底住了多少討厭的道士?”美溪自言自語道。
“如果每個房間都住滿人,這裏可以住一千個!”
“可是為什麼最後隻剩下一個道士?”美溪沒有求解的打算,她隻是想在空寂的環境中發出些聲響。
“我該怎麼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死道士離開了兩個月了,他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真的要把我永遠關在這裏嗎?”一想到這裏,美溪像是望穿了自己的整個人生,沒有任何前路。
她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嗎?
她失手殺死了神獸,差點揭開封印妖魔的蓋子,一念之間,不穀美溪就差點將人間毀掉。如果她在尋找母親的時候沒有被銀狐吸引,如果她不帶著好奇心走進紅森林,就不會掉進蜘蛛精的陷阱。
“既然我犯了這麼嚴重的錯,為什麼不殺了我呢!”美溪用手捂著臉,她的淚水淹沒在漫天風雨之中。
就在那一刻,美溪第一次懺悔。
咚咚咚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促,穀門上的銅環撞擊門麵的聲音對她來說還很生疏,美溪隻是覺得空寂的穀中,透過大雨有什麼在呼喚她。
她的位置離門很遠,從石桌上猛然坐起來,她向南麵的大門走去,完全是鬼使神差般的行為。
靠近了門,她終於聽清了門外的哭喊和央求開門的聲音,一根紫色的橫木懸在門中央,因為外麵的推動,橫木更加牢固的擋在這兩個世界之間。
不穀美溪曾經打開過這扇門,她能遠眺山腳下的綠意連綿和若隱若現的村莊,但是當她嚐試著將自己的腳邁出門檻,卻被巨大的阻力撞回了穀內。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被蹭出一道血痕。
現在,門外的人正哭著說山下被洪水淹了,求道長開門,讓村民避難。
可我不是道長,美溪想。
也有人不耐煩的叫囂著,說:“你知不知道站在門外的是何人,再不開門,我們王……”
“住口!”有人喝道。
王?
美溪心中笑了笑,嘲諷著自己剛剛的行為。
我剛剛難道想在雨中將自己溺斃嗎!美溪想。
曾經絕望過的人,隻要在下一刻活過來,看到希望,都會嘲笑那一刻前脆弱不堪的自己。
舞天姬說的很對,不穀美溪是個頑強的人,隻要能夠看到一絲希望,她永遠不會放棄離開空穀,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裏。
美溪雙手托起了橫木,打開了穀門。
在穀門打開一個縫隙的時候,門外哭喊著的村民拉扯著孩子一擁而入,將美溪撞倒在地,濺上了一身人們腳下帶進來的汙泥。
美溪顧不上沾染了什麼,滿心隻想見見門外叫囂著的人。
王?到底是什麼王?
人群後麵站著一位衣著華貴的白衣男子,等到所有人湧進穀門,他才緩緩上前。他身旁隻跟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廝,一個撐著把壞掉的錦傘,趾高氣揚的看著美溪,而另一個卻有禮又謙遜的不斷道謝,忙把跌在地上的美溪扶了起來。
破錦傘下的臉早被雨水打濕了,但是溫潤如玉的的臉卻帶著從容的微笑。
“這大雨,姑娘赤腳在踩水嗎?”身份尊貴的那個人說道。
美溪自小在京城長大,時而在左府宴請賓客時見到很多王公貴族,這位年輕人的容貌與和藹的性格她都印象深刻,這個人就是十皇子辛摯。
但辛摯大概不記得不穀美溪了,即使記得,也認不出如今蓬頭亂發的她。
“公子要避雨的話,裏麵請!”美溪說著趕緊轉過身,即使遇到故人,如此狼狽的相見也太過唐突了。
“多謝姑娘!”辛摯忙感謝道,說完他的笑容僵住了,即使不穀美溪頭發淩亂,臉頰相較三年前來說已經瘦削成熟了許多,辛摯還是認出了她。
“美溪姑娘!”
美溪已經轉過身去,這一聲呼喚讓她停住腳步。
赤腳在石板上沾著雨水被凍的通紅,她的嘴唇也已經凍得青紫了,但是她手上的顫抖卻並不是因為寒冷。
美溪僵在原地不能動彈,辛摯一把將她拉到眼前,雙手抓著她的雙臂,要再看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