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終於削好了，蘇薄煙小心地叉了一小口遞到郭京飛的嘴邊。
郭京飛張口，英俊白皙的一張臉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
“女朋友削的蘋果就是好吃！”郭京飛吧嗒了幾下嘴，心滿意足地笑了。
蘇薄煙背過身去，把蘋果削成小塊兒，然後放在一個盤子裏。她的臉色不太好看，是因為，女朋友這三個字，無意中刺痛了她的心。她明明是沐清辰的女人，明明是小雅的媽媽，現在卻跑來做另一個男人的女朋友，可笑嗎？
也隻有背對著郭京飛的時候，蘇薄煙臉上的表情才是她原本的表情。以前，她一向是一個喜怒都寫在臉上的人。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抗拒著改變卻又不得不改變。就像現在，她明明不想笑，卻還是逼著自己讓嘴角上揚到最完美的弧度。
她很累，卻又不得不苦苦支撐。
一聲嬰兒的啼哭突然在走廊裏響起，蘇薄煙心裏“咯噔”一下子，她幾乎是立刻就扔下蘋果跑到病房門口。
左邊三四米的地方，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坐在地上，委屈地抹著眼淚。
蘇薄煙突然恍神，越看她越像自己的女兒小雅。她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把孩子摟在自己的懷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啊流。
“喂，你是什麼？抱著我的孩子幹什麼？”頭頂上方，一道冷厲的女人的聲音響起。
蘇薄煙抬起頭，這個女人看起來好麵熟啊。
那個女人似乎也認出了她，兩個人同時伸出食指，擰眉思索，又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對方的名字。
“蘇薄煙！”
“李茉莉！”
李茉莉褪去了明星的光環，看起來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她不施粉黛，身材略微發福，隻是從眉目間隱隱可以看到當初的光彩照人。
蘇薄煙的目光從李茉莉身上移開，定定地放到了那個三四歲小孩的身上。那是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不過看起來並不像李茉莉。或許，他長得像他爸爸吧。
“其實，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丈夫和他前妻生的。”李茉莉苦笑著去拉小男孩，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後退了幾步以後才站定，怒氣衝衝地看著她。
“你……結婚了？”蘇薄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茉莉上學的時候就一直在宣稱自己是不婚主義者，打算一輩子都做瀟灑的單身女人。進入娛樂圈以後，雖然她也傍過幾個大款，那些大款中也不乏想娶她為妻的。可是，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她都統統拒絕了。男人於她，隻是拿來利用的工具，不可能真的成為她的依靠。
蘇薄煙轉過頭對身後一個傭人打扮的女人低聲交待了幾句，傭人走過去，拉著那個小男孩子的手離開了。
“坐下聊會兒吧。”李茉莉想去拉蘇薄煙的手，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李茉莉簡直把蘇薄煙看成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可是經過這麼多年，尤其是蘇薄煙還曾經想辦法去求崔豈浩幫她爭取角色以後，她心裏那團不知道是嫉妒還是羨慕的火終於熄滅了。這種熄滅沒有任何預兆，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蘇薄煙是那般真性情又絕對善良的一個女人，她認識的人掰著指頭數一個遍，都再挑不出第二個來。
她突然想和蘇薄煙成為朋友，可是這個願望恐怕太難實現了。N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想要再遇見一個想遇見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呢。沒想到，今天真的遇見了，在她最想看到她的時候。
李茉莉的神情變得幽暗，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漂亮的煙盒，然後從裏麵抽出一根女士香煙點上，嫋嫋的煙霧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兒模糊不清了。她的食指和中指看起來微微發黃，看樣子，她吸煙已經很長時間了。
她的目光變得迷離，似乎，正在慢慢整理著自己淩亂的心情，找一個記憶的入口。
蘇薄煙很難得地安靜下來，耐心地等待著她的訴說。
李茉莉在娛樂圈闖蕩了這麼多年，也曾經紅極一時，拿過金元獎，可是後來，因為她耍大牌，並且負、麵新、聞纏身，名氣漸漸大不如前。加上以前最好的幾個朋友因為爭角色跟她翻臉，她的心情變得越來越糟。連續幾部作品都遭遇電視台腰斬，她一時心灰意冷，天天酗酒。等到她振作起來，打算重新在娛樂圈裏找出路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她的時代早就已經過去。
人氣不在的她混得非常慘，一直傲嬌得公主一般的女人不得不四處走穴掙錢。那段時間，她深刻地體會到了人情冷暖，以前相熟的朋友都裝作不認識她，不肯介紹工作機會給她。無奈之下，一個夜總會的老板向她未婚，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起初，男人對她很好。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大概是覺得膩了，看到李茉莉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了。曾經遙不可及的大明星，原來也不過如此。家庭主婦做久了，原來也是會變成黃臉婆的。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慢慢的，李茉莉也就習慣了。
有男人願意娶她都不錯了，甚至，她都沒有問過那個男人有沒有結過婚，有幾個孩子。等到領了結婚證以後，很多矛盾才突然爆發。那個男人以前結過三次婚，有四個孩子，每個月光是給前妻和孩子們的贍養費就是一筆天文數字。這些，她都可以忍。可是最近，他的第三任妻子出車禍去世，她的孩子自然而然就被送到了她的家。不管她多麼不情願，還是做了別人的後媽。
男人整天不在家，照顧孩子的責任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孩子把她當仇人，小小年紀就知道戲弄她，和她為敵，每天她都被搞得焦頭爛額。孩子每每誣陷她家暴，丈夫總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她。
今天，孩子不小心碰傷了手指，李茉莉趕緊帶他來醫院包紮。沒想到，剛剛包紮好，孩子就一溜煙地跑出了診室，而且還哭著對別人說李茉莉是人販子，要不是傭人替她澄清，說不定現在她已經被扭送到警察局了。
李茉莉的語速很慢，她的臉色微微蠟黃，眼淚不停地在眼眶裏打轉，卻始終倔強地不肯讓它落下來。
“高敏姐呢？”蘇薄煙問。
“她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是我最終放棄了。她也有丈夫有孩子，我勸了她很久，她彈於答應，回南方老家和親人團聚去了。”李茉莉苦笑。
“不必這麼委屈自己，如果覺得不幸福，那就離開他吧。”蘇薄煙轉過頭，認真地說。
李茉莉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長久的沉默。
“我該走了，有時間再聊吧。”李茉莉突然很懊惱，她和蘇薄煙連朋友都不是，為什麼要對她說這麼多呢。
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可以消化一切的人，不必傾訴，更不會抱怨。可是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和蘇薄煙相比，她甚至自卑地抬不起頭來。蘇薄煙很幸福，幾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沐清辰愛她，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們總是能衝破阻礙回到彼此身邊。這份感情，她怕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獲得了。
看著李茉莉荒涼的背影，蘇薄煙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其實，她們是可以做朋友的。但是以前，因為太任性了，她們竟然做了這麼久的敵人。爭來爭氣，現在想想，真是沒勁透了。
回到病房，蘇薄煙看到郭京飛正低頭看著手機，眉頭都緊緊皺在一起。
“你在幹什麼？”蘇薄煙問。
郭京飛好像被嚇了一跳，他慌亂中把手機藏在身後，眼睛裏寫滿了尷尬。他剛才隱隱聽到蘇薄煙在和別人說話，應該是遇到老朋友了。本來他想著，她們可能會聊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
蘇薄煙幾個箭步衝過去，麻利地從他身後掏出手機。
他已經退出了幾個網頁，但是在查的內容還是讓蘇薄煙忍不住心驚肉跳。
安樂死！
郭京飛居然在查關於安樂死的資料！
蘇薄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雙肩不規則地抖動著。她生氣，她難過，她無地自容！自己放下最愛的男人和孩子來到他身邊照顧她，居然還是不能撼動他一心求死的決心。那麼，她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還要來呢？
“不如我現在一刀捅了你，給你一個痛快，如何？”蘇薄煙麵色猙獰，她突然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一步一步地逼近郭京飛。
郭京飛彎起嘴角，居然笑著閉上了眼睛。
“我不可能讓你殺了我的，因為，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坐牢甚至讓你被槍斃！”
蘇薄煙隻感覺到胸口有一團火越燒越旺，連臉都隱隱發燙。她真的很憤怒，這種憤怒無處排解。她瞪著猩紅的雙眼，刀尖離郭京飛越來越近。
郭京飛沒有睜開眼，竟然也準確地抓住了刀尖。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染紅了雪白的床單，暈染成一朵一朵小花。
蘇薄煙嚇傻了，她狠命地想要掰開郭京飛的手，可是他握得實在太緊了，好像黏在了刀子上一樣。
“求求你，放開！放開！”蘇薄煙立刻就紅了眼眶。
郭京飛這才從某種不明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突然鬆開了手。似乎，這才感覺到了絲絲疼痛，連眉頭都不由地皺緊。
“醫生！醫生！”蘇薄煙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歇斯底裏地嘶吼著。
醫生很快就趕到了，傷口很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止住了血。
蘇薄煙站在窗前，望著空外荒涼的景色出神，沉默，在他們之間就這樣淡淡地彌散開來。蘇薄煙不敢回頭，她不知道郭京飛此時的表情是什麼樣的。剛才，是她太衝動了，怎麼能對一個病人發這麼大的火呢？郭京飛認真了，所以他弄傷了自己，蘇薄煙心疼得都想拿頭撞牆！
“我們結婚吧！”蘇薄煙淡淡地說。
沒有回應。
蘇薄煙猛然回頭，郭京飛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莫名驚詫，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郭京飛哭。一個長得如此英俊挺拔的男人，一個帥得人神共憤的男人，哭起來，竟然有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邪魅。她一時看得呆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郭京飛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抬起手臂擦掉了眼底的淚水，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薄煙，我從來沒有後悔愛上你。因為你是如此與眾不同的一個女人，我以為，我一輩子不可能和你結婚。沒想到，在我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你卻像一個溫柔的天使一樣從天而降。我抗拒著，不願意讓自己被你融化。可是，我越來越無法抗拒！”郭京飛這段話說得很動情，就像偶像劇裏男主角會說的情話一樣動聽。
蘇薄煙低下頭，不敢去看郭京飛的眼睛。
“你的心意我領了，我不可能和你結婚！我可能很快就會死了，我不能讓你做寡婦，不能！不要再和我爭論這件事，沒用！”郭京飛躺下，用被子蒙住頭，一動也不動。
蘇薄煙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她覺得心裏悶悶的，走出病房來到院子裏透氣。
坐在長椅上，望著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還有病人，蘇薄煙的心空空的，而且彌漫著淡淡的疼痛。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相信沐清辰，他是那麼愛吃醋的一個男人。她可以放任他去照顧漠小暖，為什麼，郭京飛為了給漠小暖看病而住到沐家大宅，他就整天沒有一個好臉兒。那麼小氣，那麼容不下人的沐清辰一點兒都不可愛。為了他，她失去了所有的異性朋友，這還不夠嗎？也許是賭氣吧，她就這麼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以一種最傷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