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華明如此有恃無恐地向警方挑戰,無非是看準了時下的社會大環境中,高層領導以及社會大眾對警隊在辦案過程中的舞弊行為深惡痛絕和嚴懲不貸的態度,企圖混淆視聽,蒙騙不明真相的群眾,借助輿論的影響將警方逼入難堪的絕境。此舉對他來說就是一種遊戲,一種補償多年以來自認為被社會忽視、被社會迫害和邊緣化的報複行徑。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很清楚警方沒有指證他們父子倆犯罪的確鑿證據。
冶礦的局麵刻不容緩,身在包土市的韓印和杜英雄獲悉後,顧不上連日來的奔波勞累,即刻馬不停蹄地往回趕。汽車一路風馳電掣高速疾駛,終於回到冶礦市刑警支隊大院時,已近午夜,黑漆漆的辦公大樓中唯有一扇窗戶還透著光亮,韓印知道那裏是會議室。
會議室中煙霧彌漫,氣氛異常沉悶。顧菲菲和艾小美表情嚴肅;劉隊等幾位辦案骨幹悶頭抽著煙,一臉的愁眉不展;長條會議桌正中間坐著市局正、副兩位局長,兩人都表情陰沉,看起來甚為惱火。
韓印和杜英雄衝諸位點點頭,分別在顧菲菲和艾小美身邊坐下。韓印屁股沾到椅子的同時,便聽顧菲菲在耳邊輕聲道:“幾個小時之前,單華明和他的律師分別通過微博公布消息,稱明天,不,這個時候應該說是今天上午10點,將在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寫字樓會議室開一個新聞發布會,詳細說明被警方無辜迫害的經過!”
“咱們目前的辦案進展,實在不宜向外界公布,看來這個啞巴虧咱們是吃定了!”劉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接著顧菲菲的話說。
“怎麼說?跟人說趙亮有動機、有作案時間、有凶器,卻是被冤枉的?你們言之鑿鑿指認人家父子倆是凶手,卻沒有絲毫的實際證據,說出來還不讓人笑掉大牙?那些記者好問了,你們破案是靠猜的嗎?”局長姓周,語帶譏誚地瞪著劉隊,發出一連串的詰問。
“周局,關於單氏父子的作案嫌疑,應該說現在是可以確認的,尤其是我們從單熊業早年的幾位工友那裏獲取的相關信息,都能和先前的側寫報告對上……”劉隊臉色甚是難堪,求援似的瞅向韓印,韓印便就著局長的話,將包土市一行所掌握的信息做了具體的彙報。
“還是那個問題,證據、證據在哪兒?怎麼才能讓單華明在短時間內認罪?”局長臉色稍微緩和一些,但語氣還是帶著質問。
“是啊,這新聞發布會一開,咱們局就又要被放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了。過往的十幾二十年,由於案子一直懸著,這種針對局裏辦案能力的質疑和非議已經夠多的了,如果眼下不能盡快給民眾一個交代,恐怕咱們這撥人的警察生涯就到此結束了!”一旁的副局,神情沮喪,不無憂慮地說。
兩位局長的氣勢如此低落,別人就更不用提了,會議室又陷入悄然無聲的氛圍中。韓印默默思索了好一會兒,轉頭與顧菲菲對視一眼,斟酌著字眼,打破讓人窒息的沉悶,說道:“困難很大,但也未必不是一次機遇!從作案表現上看,單華明的確有一定的犯罪和反偵查能力,但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在控製情緒方麵相較他父親要差太多,咱們幾次在網帖中的引誘動作,實質上都讓他產生了很強烈的應激反應,若不是他運氣好的話,恐怕早就露出馬腳了!再有,他是個賭徒,爭強好鬥,越挫越勇是他的本性,如果能在眾目睽睽下激起他賭徒的性格,讓他情緒失控,也許會令他失語吐露出真相!所以我請求領導批準,給我一次在新聞發布會現場與其正麵交鋒的機會!”
“這個……”周局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但很快又變得混沌,與身邊的副局和劉隊交換眼神後,遲疑不決地盯著韓印說,“你有十足的把握嗎?你要清楚,一旦弄巧成拙,那在外界看來,就更像咱們是在有針對性地誣蔑單華明啦!”
“周局,我覺得搞不清狀況的是你!”憋了很長時間的顧菲菲終於按捺不住,操著咄咄逼人的語氣和淩厲的腔調嗆聲道,“說到底,案子是你們的,韓印老師為了破案甘願用自己多年辛苦建立起來的聲譽做賭注,可以說已經做出很大犧牲了,而你們還前怕狼後怕虎的,不覺得有些過分嗎?不然你們還有更好的辦法?”
顧菲菲還想再接著說,韓印趕忙攔下她。那邊被後輩毫不留情狠狠將了一軍的周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似惱羞不已。劉隊看出這氣氛不對,趕緊站出來圓場。他先是衝周局低姿態地建議了一句:“要不然讓他試試?”然後又轉頭謹慎地衝韓印叮囑道:“但是韓老師,你這邊一定要製訂個完備的對話策略!”
“這個是必須的,您盡管放心!”韓印刻意讓自己臉上現出一絲笑容,想緩和一下場上不和諧的氛圍。
“那好吧,時間也不早了,距離新聞發布會召開也就幾個小時了,你們先回去,抓緊時間研究出個具體的實施策略!”周局看了看表,順著劉隊的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好,好……那我們先回去了!”韓印邊應話,邊輕輕拍拍顧菲菲的肩膀,生怕她怒氣未消,再捅出讓周局難堪的話。
顧菲菲明白韓印的好意,但並不領受,甩了甩胳膊,衝周局和劉隊聲音冷峻地說:“今天的行動你們就不要參與了,在寫字樓外麵做接應就好。本地媒體都熟悉你們,屆時被認出來,局麵很容易失控。”
顧菲菲的話雖然聽起來刺耳,但不得不承認是很有道理的,周局和劉隊隻能木然點頭,被動地表示認可。
上午10點整,支援小組四人準時趕到發布會現場。不算太大的多功能會議室被各路媒體記者擠得水泄不通,單華明及其代理律師麵對眾記者坐在正前方,身前的長條桌上擺滿帶有各種標牌的話筒。
發布會由單華明的律師主持,內容無非是添油加醋,渲染誇大被警方調查的經過。律師聲稱,警方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調查已嚴重幹擾到單華明的正常生活,為此他甚至還丟掉了工作,呼籲媒體為其主持公道,要求警方立即停止對其的迫害。另外,針對趙亮,律師也做了相當深入的了解,他向媒體詳細羅列了趙亮過往的斑斑劣跡,隱晦地指出趙亮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可以說現場的氣氛是異常熱烈,閃光燈頻頻在單華明臉上閃現,雖然口口聲聲稱自己的生活被警方攪亂,卻沒見他有多少愁容,反而一臉的意氣風發……隨後,律師宣布進入所謂的媒體提問時間,還煞有介事地規定隻有點到的人才能發問。就在單華明左顧右盼選擇提問人選時,杜英雄在前麵開路,竭盡全力分開擁擠的人群,將韓印引到最前排來。
韓印突然闖入,引起現場一片嘩然,單華明卻頗沉得住氣,一邊上下打量著韓印,一邊試探著問道:“你們這是……”
“我們是來恭喜你的,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了!”韓印向前幾步,迎著單華明的目光,衝身後記者群指了指,一臉輕蔑地笑道,“這就是你一直期盼的場麵,對嗎?你想要更多人感受到你的存在,你想成為這個社會的焦點,過了今天,那些曾經忽視你、對你不屑一顧的人都會把目光聚焦在你身上,這種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感覺讓你很享受,對嗎?”
單華明看出來者不善,但仍然克製著情緒,還抬手攔住正欲質問韓印的律師,他揚了揚眉毛,表情略帶不屑地說:“我想到了,聽說上麵來了一個犯罪心理學家幫我們冶礦破案,應該就是你吧?”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誰’!”韓印不置可否,轉頭衝記者們問道,“你們想聽我說說他的故事嗎?”
“想啊!”“你快接著說啊!”“你真的是北京來的專家嗎?”“請問你是代表冶礦警方出席這次發布會的嗎?”“你們警方對單華明剛剛的指責有什麼看法?”……
韓印話音剛落,現場便炸開了鍋。記者們手中的照相機和攝像機鏡頭齊齊對準了他,緊跟著七嘴八舌地拋出各種問題。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北京來的刑偵專家竟然采取此種方式與單華明直接對峙,這新聞素材簡直太勁爆了!
韓印笑笑,沒理會記者們的提問,又轉回身子,盯著單華明,挑釁似的問道:“你呢,想聽我說嗎?”
單華明先是聳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接著把身子靠到椅背上,雙臂抱於胸前與韓印對視,做出迎戰的姿態。韓印則稍微側側身子,這樣既可以觀察單華明的表現,又可以兼顧記者們的反應:說到你的故事,恐怕要先從你父親單熊業說起,因為我必須為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這14年間逝去生命的八位女性討個公道。
在我的調查裏,你父親是個極為內向和沉默寡言的人,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習慣用文字表達內心情感和記錄生活點滴,當然這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才——1963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鄰省一所重點工業院校包土鋼鐵學院。在那裏他度過了愉快的四年時光,還認識了你母親,並確立了戀愛關係。
也許是天意弄人吧,就在你父親準備與你母親一道迎接更美好的生活時,特殊曆史時期的一份特殊公文徹底打亂了他們的願景。中央發出通知提出,那一年的大專院校畢業生,不再享有國家幹部編製,而是要下基層當農民、當工人,於是你父親隻能追隨你母親分配到當地的一家工廠裏。寒窗苦讀、金榜題名,到頭來卻隻成為一名基層的冶煉工人,你父親心中的失落和不甘不言而喻,我想這一點他應該會記錄在日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