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困境,是20世紀50年代美國一家公司提出的博弈論模型。簡單概述:被抓捕的囚犯之間的一種特殊博弈,反映了個體利益最佳選擇並非團體最佳選擇。
其實這套理論運用到刑偵審訊方麵並不算新鮮,都是咱老祖宗玩剩下的,跟“離間計”的心理基礎大同小異。主要利用犯罪嫌疑人趨利避害的心理特點,在審訊信息不對稱的基礎上,對犯罪團夥中的成員實施各個擊破。多用於犯罪嫌疑人已被鎖定,但始終無法或缺乏有效線索和證據的情境,通過嫌疑人之間的互相揭發,最終將犯罪團夥一網打盡。
眼下的案件便是如此,嫌疑人基本鎖定田美雲一夥人,但別說證據了,犯罪模式至今也是個謎—當然韓印除外。這就需要做出選擇,是繼續嚴密監視等待他們主動犯錯,還是通過一定的審訊技巧誘使他們招供呢?當然要選擇後者。前者如顧菲菲說的,時間上耗不起,而且韓印很有信心,這些囚徒會在麵對共同的困境時,做出利於警方的取舍。
在韓印宣布將會以此博弈理論作為審訊策略的同時,他特別指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深感錯愕並大為震驚的事實——在這起係列案件中,除蔣隊之外,其餘的受害人可能都是死於他們最親近的人之手!
現在,七名犯罪嫌疑人已全部到位,包括:田美雲及其丈夫孫健、兒子孫鐸、準兒媳也就是劉勳的女兒劉瑤、幹妹妹也就是吳德祿的妻子宋雙雙,再加上張翠英兩個女兒王亹雯和王亹婧。按韓印指示,嫌疑人被分別訊問,而且要同一時間進行,以便隨時對接信息,完善審訊策略。為此支隊在原有的三個審訊室的基礎上,特意騰出四間辦公室,臨時改造成審訊室。
審訊人員方麵:支援小組由杜英雄上陣,支隊方麵派出一名副支隊和一名負責重案調查的組長;另外四名都是老資格預審員,“偵審合一”前專門負責大案要案的審訊,可謂相當成熟老道。
所有審訊室的監控畫麵,最終統一連接到技術科影像室的大屏幕上,市局多名重要領導親臨現場,與辦案人員共同關注這場絕無僅有的特殊審訊。異常嚴肅的氛圍,令原本不大的空間,一時間充滿讓人快要窒息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也覺得有些悶,作為掌控審訊全局的人,韓印本應處在離大屏幕最近的地方,他卻選擇遠遠地站在門邊,抱著雙臂,身子微微靠在牆上,眼神略顯渙散地盯著大屏幕,眉宇間更是透出一種莫名的沉鬱,與周圍大家緊張而又興奮的情緒相比,似乎有些心有旁騖。
韓印的心思確實並未完全放在眼前的審訊上,因為他能預料到,這場拉鋸戰最終取得的結果可能隻是階段性的。不要忘了,這是一起團夥作案,成員中必然有處於主使地位的,有處於從屬地位的,由於犯罪模式的特殊性,最終可能造成處於從屬地位的犯罪人“心甘情願”扛下大部分罪行的局麵,而幕後的主謀、真正的受益者,卻能因此逃過法律的重罰。
那麼,韓印再三強調的,所謂特殊的、罕見的犯罪模式,到底是怎樣的?
其實韓印先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劉瑤出現在王氏姐妹飯店的畫麵,才豁然醒悟,原來案件的犯罪模式他並不陌生,甚至在接下這次任務之前剛好就在課堂上為學生舉例過。對,與“河陽*案”一樣,這也是一起典型的通過人質情結掌控局麵的案件。說得再白一點,就是田美雲一家三口,通過特定的手法和洗腦,將原本的受害人,塑造成害人者,最終將宋雙雙、劉瑤以及王氏姐妹牢牢控製住,成為他們作案的幫凶和斂財的工具!這樣說來,“主從關係”就相對明朗了,那麼如何解決田美雲一家的認罪問題呢?大方向當然是先前介紹過的,通過囚徒困境的審訊策略,讓他們彼此之間互相博弈,如果宋雙雙、劉瑤、王氏姐妹等人不想或者說根本就缺乏揭發和指控他們的直接證據,那就由警方來找出他們的弱點,以及發現能夠成為博弈資本的訊息。
撇開其他人不說,單就這一家三口,兒子孫鐸應該是可以攻克的。村主任可以證明他知道蔣青山這個人,而且他是左撇子,符合先前法證報告指出的殺死蔣青山的凶手範圍,不出意外,蔣青山就是他殺害的。如果引導適當,他肯定會加入博弈的陣營。
比較困難的是田美雲夫婦。從案件發展的情形看,他們從策劃到計劃再到執行,都做得非常完美。他們應該能想到眼下這一處鏡,或者早先就設計好了對策,可能審到最後,頂多也就擔個非法拘禁罪和包庇罪,值得他們去博弈的空間很小,因此他們出賣對方的概率不大。
如果照上麵說的,田美雲夫婦最終隻是以輕罪入獄,沒有得到應有的法律懲罰,那對所有辦案人員來說都是一種失敗,韓印絕不會允許這種局麵出現,所以他想到了最初的側寫。
在那份側寫中,韓印曾反複強調蔣青山與凶手之間的關聯,當時認為最有可能的是凶手曾經被蔣青山抓捕過。而隨後發現蔣青山針對*元素進行了一係列走訪調查,又讓韓印覺得可能是他早些年曾接手過一起*投毒案件,但因馮兵隱瞞了真實情況,致使案件最終的調查結果出現逆轉,而後因一篇*投毒懸案的舊聞,讓蔣青山洞察到其中的玄機……所以那時韓印指示張隊方麵和顧菲菲,去翻閱蔣青山辦過的舊案檔案以及馮兵退休前接診過的病例。但由於檔案數量龐大,而且目標也比較模糊,所以中途被叫停,可如今有了特定嫌疑人——田美雲一家,那麼再回頭尋找檔案就容易多了!所以在這場審訊進行的同時,顧菲菲和張隊正分別帶領人手在檔案中尋找與田美雲一家有關的案例,艾小美則被韓印派到了理工大學,去尋找那裏與田美雲一家的交集。
就在韓印多少有些心思恍惚的時候,這邊的審訊正式開始了,大屏幕上顯示出的七個小畫麵中,嫌疑人不再是獨自於審訊室中四處觀望,已經有審訊人員陸續進入,韓印便也將心思沉靜下來,專注地盯向大屏幕。
其實所謂囚徒困境的理論誰都能理解,細節上的把握和運用,才是決定整個審訊層級和成敗的關鍵。常規的審訊技巧,無非是通過營造空間氣氛,讓嫌疑人感覺到壓迫感和局促感;或者通過仿音、嗅覺、左手寫字、多人圍觀等手段,來加深嫌疑人心裏的焦慮和疲憊感等。但韓印希望審訊人員在做足以上功課外,還要始終保持對嫌疑人心理的攻擊性。
現在可以看到畫麵中,所有審訊人員懷裏都很費力地抱著厚厚一摞卷宗。他們坐到嫌疑人的對麵,同時也把卷宗擺到身前的長條桌上,還額外附加了一個拍卷宗的動作,讓嫌疑人很直觀地注意到卷宗的存在。接著,審訊人員非常準確地叫出了嫌疑人名字,就像在喊一位老朋友似的。這幾個環節的設計,是要傳遞給嫌疑人一種信息——他已經被警方關注並調查很久了!
審訊人員開始提問,措辭除一貫的嚴謹,還很直接地多了一些威懾性。比如:麵對宋雙雙,審訊人員根本不提跳樓自殺的字眼,直接指出吳德祿是被人從樓上推下來摔死的;對劉瑤,審訊人員上來便問她是不是與奶奶平時關係不太好,所以毫不猶豫地凍死她;對孫鐸的訊問開始不久,審訊人員將一份法證報告拋到孫鐸麵前,同時強調法證報告證明了蔣青山是被一個左撇子一棍子打死的……總之,這些話的潛台詞就是:“我們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也知道是誰幹的!”
還有,畫麵中的審訊人員,始終都表現出一副威嚴的樣子,讓嫌疑人感受到他們是可以做決定的人,是一個值得信賴的角色,這樣才有可能接受“利誘”!當然,由於國情和法律不同,有關利益方麵的承諾,我們會有一定局限性。國外可以通過“認罪交易”來減輕罪行級別和服刑年限,而我們國家原則上不允許與犯罪人有任何“討價還價”,隻能采取比較模糊的說法,比如公安題材影視劇中常出現的那句台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韓印要求審訊人員反複強調,如果對方積極交代罪行,就會有量刑方麵的考慮,要把這種觀念深深植入對方的心裏,態度上也要讓對方覺得你是真心為他考慮!
……
從一大早開始,審訊已經持續四五個小時了,進展並不順利,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得到田美雲夫婦的提點,嫌疑人普遍察覺到就警方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不足以對他們形成威脅,所以彼此形成了一種默契,無論審訊人員提出何種問題,對方幾乎都以沉默應對。
這也沒出乎韓印所料,前麵已指出,這會是一場拉鋸戰,因為本案雖係團夥作案,但特殊就特殊在每個成員本身都負有命案——要麼選擇主動供認罪行,並積極配合警方揭發他人,自己可能不會被判處重刑;要麼抱團否認罪行,大家可能都會僥幸逃脫法律製裁;要麼被別人揭發,自己被判處重罪甚至死刑。正所謂一線天堂、一線地獄,關乎生死的抉擇,企圖負隅頑抗拚死一搏,也是可以理解的,最起碼得給他們一個心理糾結的過程,才能做出一個理性的選擇。這也正是囚徒困境中所指出的博弈過程,而精髓就在於信息不明的情況下,人們很難做到彼此完全信任,最終都會理性地傾向於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