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們錯過了八年(1 / 3)

此後,我基本沒怎麼去上課,收拾起所有不好情緒,拿出當年跌到人生穀底時麵對未來的勇氣,努力攢出笑容,堅守在醫院陪著林喬與病魔為伴。韓梅梅偶爾也會過來,帶點水果或者當天的報紙。

今年的冬天雖然冷清,卻難得灑滿陽光,即便是沒有溫度的陽光。我有時給林喬讀幾段書,有時講幾段時政新聞,還去找來許多古早的電影,當《獅子王》的音樂響起時,笑著給他表演那段著名的“hakuna matata”。“hakuna matata,你不必再擔心,不必像從前,聽天由命,hakuna matata。”就像是一把掃帚,我盡己所能地驅逐這間小小病房中的死亡陰影,恨不得將它們都掃進這冬日裏的冰冷陽光,再一把火點燃,聽它們在舔起的火苗中滋滋作響。

林喬的氣色漸漸好轉一些,我卻不知道我是否在慢慢枯萎,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起秦漠,想起最後那夜他看我的樣子,他說“宋宋,你對我一貫心狠”。

心就揪得痛起來。

林喬的手術算是成功,術後三天的血檢報告出來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這隻是第一步,隨之而來的化療就像是一趟接力馬拉鬆。5公裏10公裏5公裏10公裏5公裏7.195公裏的六段賽程,能看到42.195公裏之後是什麼樣的終點,隻是,每段賽程唯有林喬一人接力。我們不知他是否能撐得過去。

第一次化療結束後,林喬開始掉發,且吃什麼吐什麼,我隻能變著法子給他做營養餐,除此外別無它法。他的情緒不好,卻盡量不讓我察覺,我將張衛健和徐崢的光頭照找出來給他看,告訴他其實這兩人一直是我男神,他就笑起來。入院後他瘦了很多,可笑起來時無疑仍是整個腫瘤科笑得最好看的病人。

醫生說這一階段主要是看病人的求生欲,求生信念戰勝一切。

我為他描繪出美好藍圖,就像教導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丟開他站在十步開外,然後伸開雙臂向他微笑,許諾他一個光明未來,鼓勵他一步一步走到我懷裏來。我的心裏被不安填滿,臉上卻仍能保持微笑,這一套我很熟練。

那晚窗外有大片雪白的月光,我收拾好病床前的兩份報紙,正要按慣例將裝了桑芽茶的保溫瓶放到床頭,聽見林喬輕聲說:“我們好像一直沒有真正約會過一次。”

我說:“啊,對。”曾經我們差點要一起看一場電影,最後卻無疾而終。那時候電影院裏正放裴勇俊的《醜聞》,我用半價從學弟那裏買了一張票,他還送我兩袋話梅兩包魷魚絲。

他說:“什麼時候去約個會吧。”

我就說:“好,你快點好起來,好起來我們去遊樂園坐碰碰車。”

這場約會安排在林喬第二次化療後,當然不能去坐碰碰車。

林父林母對林喬是否能堅持下六個療程的化療憂心忡忡,願意滿足他的一切合理不合理願望,盡管醫生叮囑化療期間最好避免室外活動,但他們不忍令林喬失望,親自為我們買了天文館的門票。

按林喬的意思,約會就應該去看電影,但正常電影院人流過多空氣渾濁,不宜接待病人,而天文館正好有個數字影院,非節假日期間清靜堪比墓園。雖然在此注定隻能看一些《宇宙探秘》之類的科教電影,但好歹也算是看了電影。

天文館中不販售可樂和爆米花,唯有罐裝綠茶,但林喬竟執意從外麵的超市買來,他似乎將看電影當做一個儀式,這些東西他一樣也不能吃,但拿在手中也是好的,這才像是約會。

偌大的影院中果然隻有我們兩人,是一部介紹十二星座的片子,典型的科教風格,隻要是個成年人就不容易看下去,唯一的優點在於配樂悠揚,堪稱助眠聖品。

我以為林喬會睡著,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得很認真。我時刻關注他的情況,三心二意,自然也沒有睡著,那些星座知識更是聽得一知半解。但對某個段落的插曲印象深刻,因為那插曲響起時,林喬跟著輕輕哼唱,深沉的男低音在我耳邊響起,他哼得很熟練,發現我看他時,低頭對我說:“你也喜歡這曲子?我以後彈給你聽。”

我並不喜歡這支曲子,但我願意看到他對未來許諾,這是一種求生欲。我拍拍他的手背,盡最大努力表現我的真誠,說:“你一定要彈給我聽,我喜歡這支曲子。”

天文館二樓拐角有個小小茶座,我們選了個緊靠玻璃幕牆的角落坐下喝茶,等林喬父親的司機來接我們。

桌上擱了本參觀手冊,林喬隨意翻看。他戴著黑色的毛線帽,帽沿拉得很低,擋住耳朵,金絲眼鏡換成了丙酸纖維的板材鏡架,圍巾隨意搭在脖子上,除了臉色有些異於常人的蒼白,簡直看不出是個正在化療的病人,更像個剛從t台走下來的模特。

我認識他那年,他十七歲,那時他就像個王子,而這麼多年,這個人就算是蒼白著脆弱著狼狽著,也是王子一樣閃閃發光。或許光芒微弱,但人群之中,足以讓想找到他的人一眼看到。

我選擇了他,他要好起來,然後我們一直在一起。

他注意到我看他的目光,微抬了眼:“剛才那片子,你有沒有數過裏邊出現了多少個宙斯的兒子?”

我抿著咖啡問他:“你剛才看得那麼認真,是在數這個?”

他的手指輕扣著桌沿:“你不是喜歡小孩?家裏小孩越多越熱鬧。”

我說:“別傻了,我泱泱大國,再喜歡小孩未來你也隻能生兩個,你以為你還能組出個足球隊?”

他握住我的手,蒼白的嘴唇挨過我的手背,唇角卻提起一個微笑的弧度,他愛這麼笑,高中時代他這麼笑時能迷倒全校一半女生。他說:“已經有了朗朗了,我們隻能再生一個。”

近來我給他規劃過很多有關病好後的藍圖,但從未規劃到這一步。我希望他對未來提出各種要求,越多越好。但他說出這句話時,我卻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不正是我選擇的未來?但我是那麼擅長演戲,即便心中慌亂,卻本能給出最適宜的答案,我說:“好啊。”

然後我就看到了秦漠。

有一刹那,我不能明白這是一場怎麼樣的巧遇,但電光石火間突然想起周越越說過,此次秦漠來c市,原本就是為了省天文館的設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