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她趕回來參加我的婚禮,並送給我一幅她畫的小畫。席間我們出來吹風,她燙著大波浪的長發過腰,染成大紅色的指間夾著一支長長的女士香煙,竟然一點都看不出當年書海裏啃字典的小女生模樣。她說:“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兩個在圖書館熬夜啃書?我覺得你認真畫分鏡頭的樣子真好看,我差點動搖,想留下來和你們混中國的影視圈,哈哈!幸虧……”我接下去:“幸虧你堅持住了!”
她說她現在是一名攝影師,偶爾也在廣場上給人畫肖像,她說歐洲經濟不景氣準備回國,她說她還是沒學會小舌音,她說你看你們都結婚了就我還混呢……她臨走前我們倆都哭了,她說她很想回來,果然被當年的我們說中了。而我知道,她不會真的回來,因為,如果她真的想回來,那麼一定是上網查最近的機票,就和當年她二話不說把室友的錢借了個遍去報法語班一樣。她的人生和我們是真的不同。
我們總是一邊抱怨生活的無聊一邊羨慕著那些行動者,每個白天渾渾噩噩,一天當中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就是思考中午該吃西紅柿炒蛋蓋飯呢還是炒米線呢,而每到晚上夜深人靜捫心自問,又懊惱得恨不得頓時死過去,並且咬牙發狠明天一定要怎樣怎樣。
我想,每當我們說“我想怎樣怎樣”
的時候,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而是想讓別人看起來像是想怎樣怎樣。
真正想的人,他們總是什麼都不說,一扭頭找人借個自行車,騎著就走了。
年輕,所以傷得起
Y佚名
B君來找我。本來我還在納悶,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B君卻沒有露麵,今天她終於主動找上門來了。不出所料,她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她父親的事業正江河日下,家中家具全被貼上了封條,債權人整天上門來騷擾,那些在狗血電視劇裏看到的催債場麵,過去幾個月真實地發生在B君家裏。
曾經性格開朗、陽光向上的B君如今一副消沉的模樣。為了給出國避風頭的父親以及病倒在床的母親處理後續事宜,B君忙得不可開交,過去幾個月都不知是如何挺過來的。聽到這些,我的心裏著實不舒服。
這些遭遇對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學生來說,未免也太過殘酷了。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我二十五歲時所麵臨的一切——身體一直十分硬朗的父親突然暈倒住進了醫院,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父親住院時,又傳來了鄉下的奶奶過世的消息。父親還躺在病床上,隻能由我這個還在讀研一的學生替父親主持喪事。
我料理完了奶奶的喪事,父親卻被診斷為肺癌晚期,醫生判定再無治愈的可能。接連的打擊還沒讓我緩過神來,又接到了爺爺過世的消息。我隻得再次回鄉下主持了爺爺的喪事。次年五月,父親也過世了。於是我第三次主持喪事……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十一個月內我主持了三次喪事。最令我痛苦的並非是對父親的那份依依不舍,而是親自主持三次喪事所帶給我的慌忙感。我是家中長子,很多情況都要我獨自去承擔,當時最令我疲憊的是承擔肩上的那份責任。
爺爺、奶奶、父親一同去世後,留下了十分複雜的法律問題。我雖然本科畢業於法律專業,但畢竟是毫無實戰經驗的大學生,解決各種法律問題,以及計算、申告、繳納各類稅金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雖然三位長輩留下的財產並不是很多,但與大人們一同商議後分配財產也是一件十分細致和勞累的工作。
如果父親生前多少整理一些,我也不會那麼吃力。
料理後事對年輕的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充滿困難的課題。妹妹那時在讀高三,弟弟在服兵役。因此,所有事情都要從頭學起,由我獨自解決。現在想來,當時還有好多事情處理得並不十分圓滿,但我總算跌跌撞撞整出一個大致的輪廓來。沒辦法,除了我沒有別人可以做這些事情,應該自己承擔的責任必須去承受。如果我也被挫折擊倒,那麼我倒下所產生的餘波將波及我心愛的親人們。
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他覺得正是在當時經曆了那麼多苦難,才造就了現如今成熟穩重的我。我跟他說,別抬舉我了。成熟,我並不稀罕。對於那段時期所遭遇的苦難,根本不想再體驗一遍,我寧願沒有發生過。我希望自己成為大人時再進行當時那種程度的曆練——在我能夠解決那些問題時,再經受曆練也為時不晚。
寫下這些文字,送給我未能充分給予安慰和鼓勵的B君,正在艱難承受人生曆練的你,以及已經從曆練中走過來的我。
也許你正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艱難前行著,但請記住:曆練終將使你變得更加強大,這是對年輕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