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道口諭,不僅免了朱維中吏部尚書的職位,貶為庶人,連原本內閣首輔建極殿大學士也給擼了下去,可謂是一擼到底。整個朝堂的大臣經過短暫的錯愕,回過神來便有朱派死忠上前勸諫。
幾乎是皇帝的手微微一動,高洪書眼疾口快地同時道:“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顧宜芳起身,就把一殿鬧哄哄的大臣給拋在身後,幾大步就下了台階。
眾大臣麵麵相覷,許多人撲通跪到地上,幹嚎了一嗓子就讓皇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噎個半死,含章殿這麼大,他就是嚎破喉嚨,皇帝\都不見得理上一理,反而會因蔑視皇帝而當廷杖斃。
看著一眾大臣圍到朱維中麵前,七嘴八舌地研究怎樣勸諫皇帝,做個千古明君,不能讓皇帝聽信了讒言,因一時之氣而損了一名忠臣良將。
萬鍾看著這幫文臣個個嚷的臉紅脖子粗的架式,不禁笑了,就他們現在這種氣勢直接送上邊疆戰場,一個頂十個,估計分分鍾說死敵人。反而是被圍在正中心的朱維中仍舊一臉的雲淡風清,適時地對同僚的憤慨表示感謝。
“衛大人,一起走?”萬鍾笑問,眼角隱隱皺起幾條細紋。
衛賀看了眼從未見過亂作一團的文官們,略微遲疑地在萬鍾伸手示意先行之後,緩步走出了含章殿。
“據我所知,你一直在查朱家,手上也有幾樁與朱家甚有牽的案子,為何不在殿上提出來?”
四月末的天氣漸暖,眾臣早早換上了春季的朝服,拱衛司與別不同,顏色甚為鮮豔,衣擺下繡飛魚圖案。衛賀背負雙手,英俊的臉上露出幾分疑惑的神色。
萬鍾以肉眼幾乎不可辨的速度始終遵循著禮儀,與衛賀保持在錯後小半步的距離。
“現在證據並不足夠。”他淡淡地笑道,而後見衛賀衝他直皺眉,完全不相信他的說法,顯然是看了案卷,知道事情進展到了哪一步。
於是,他笑開了。“因為,皇上並不會樂見那樣的狀況,所以下官才並未出手。大人或許以為皇上擺明了貶朱大人的官職,下官便該緊隨其後,落進下石。”
說到這裏,衛賀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動,萬鍾便知道說到了他心裏去。
這些天的相處,衛賀的為人,萬鍾算是摸了個底兒透,知道他就是個不擅政治的,在拱衛司立足還跌跌撞撞的,也就深深地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對於自己能完全掌握的人,萬鍾一向不吝指教,加之衛賀其人忠心有餘,手段也過於正派,是皇帝真正的心腹愛將,萬鍾有心結交,也就跟衛賀交了實底兒。
“此時朝黨群情激昂,下官若在此時哪怕隻扔下一塊小小的石頭,都會激起翻天的巨浪。”萬鍾說到此處,忽地壓低了聲音道:“皇上要辦朱大人,卻不想落手段太過激\烈,如今不過罷了他的官……以後日子還長呢,那些案子有的是機會冒出來。於是,下官便不及在一時了。下官在此還要謝過大人,方才沒有當著皇上戳破。”
衛賀翻了個白眼,他是不擅政治,搞那些個小心思,可他也不傻。
萬鍾個人精,玩兒人的鼻祖,雖然最近讓皇帝給冷了冷,到底局勢還不明顯,他怎麼可能冒冒然,沒弄清楚皇帝的意圖就處處針對萬鍾?
再者萬鍾那缺德帶冒煙,一肚子餿主意,他還怕萬鍾找他的後帳呢。
“你說,朱大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官,一輩子和人打交道,怎麼就這時候犯了這麼簡單的錯……真莫不是天意?”衛賀感慨。
兩人邊走邊聊,轉出長信宮,便是開闊的宮道,青石鋪路。
萬鍾長眉直飛入鬢,眼睛一笑,整個臉就柔和了許多,可衛賀從他笑裏分明看出了狡黠的感覺。
“喝醉了酒,眼花也是有的。要知道,朱大人也四十幾,馬上五十了。不勝酒力,外加老眼昏黃,並不是多難理解的事,不是嗎?”
衛賀隻覺得脖子後方冷嗖嗖地一陣陰風吹過。“你怎麼知道他是飲醉酒?是你猜的,還是……”
“大人。”萬鍾笑著搖頭,臉上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咱們是幹什麼的,京師數得上數的幾家,哪家大事小情,別人不知咱們還有不知道的嗎?”
衛賀在風中淩亂了,他確實不知道啊。
他一直以為拱衛司收集情報,不過是針對貪官汙吏啊,敵我矛盾啊,哪裏就知道人家手長腳長直接進到官員的大宅之中?
那就是說,他在自家府裏吃飯不洗手,打嗝放屁,愛和妻妾來個雙飛三飛啥的,萬鍾是啥都知道?
衛賀頓時在萬鍾麵前有種赤果果的感覺,羞澀地將背在身後的雙手挪到了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