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大學一間寬闊的階梯教室裏, 一堂麵向大一心理學新生的心理專業課正在進行。
程遐從後門進入階梯教室, 悄然無息地坐在了最後一排。講台上剛剛開始上課的徐靜逸在看見程遐後, 短暫地愣了愣, 幾秒後神色恢複如常。
“……我們剛剛說到這堂課的內容是非典型抑鬱, 誰能先帶我們回憶一下上堂課講的典型抑鬱表現?”徐靜逸目光溫和地看著坐在教室裏的幾百名學生, 語帶鼓勵。
有一名學生舉起手來, 徐靜逸請他回答,男生站了起來,毫不怯場的侃侃而談。
“很不錯, 謝謝你的回答,請坐。”徐靜逸微笑著讓他坐下,在補充歸納了典型抑鬱症的表現和幾大病因後, 徐靜逸回到了今天的課題, 非典型抑鬱。
“擁有非典型抑鬱表現的抑鬱症患者很難在日常生活中被發現,往往是自殘多次或自殺成功後家人才會發現異常。”徐靜逸點開PPT的下一頁, 那是一張表格, 統計了非典型抑鬱患者的自殺成功率。
“非典型抑鬱患者是所有心理疾病患者中自殺成功率最高的, 因為他們最隱蔽, 最難診斷, 等身邊的人發現不對時, 往往已經為時已晚。普通的抑鬱患者有明顯且長期的情緒低落表現,從言行舉止中,你能明顯感覺到他們消極悲觀的思想, 在一個抑鬱患者身邊, 你是不可能開心起來的——”徐靜逸頓了頓:“除非是具有非典型表現的抑鬱患者。”
在台下學生專注的注視下,徐靜逸點開了課件的下一頁,那是教材上提供的一位非典型抑鬱患者案例視頻,在和心理醫生交談時,雖然略微有些緊張,但女孩看起來非常友善,也能感受到她一直在努力配合主治醫生的談話,就在主治醫生高興地以為她的抑鬱已經好轉時,麵對主治醫生“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的提問時,女孩微微一笑,告訴醫生她隻想去死。
“我現在活著,隻是因為我的媽媽為了我的病犧牲了那麼多,我不忍心看她失望。我是為她活著,但是我自己想死,我真的想死,我的願望就是去死。”徐靜逸用平靜但憂傷的聲音念出了女孩的話,“短短的最後一句話裏,女孩一共說了三次想死。我們看到非典型抑鬱患者的微笑,往往會誤以為這是病情的好轉……卻不知道那個微笑的背後實際是無藥可救的絕望,我將這種抑鬱稱為——微笑抑鬱。”
“美國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中,抑鬱症的診斷標準包括持續性的心境低落,對所有活動失去興趣、喪失愉悅感、活動減少、體重明顯增加或減輕,失眠或睡眠過多,幾乎每天都感到疲倦或精力不足,反複想到死亡等。非典型抑鬱患者同樣具有以上特征,隻是更隱蔽更難以察覺,和大多數難以融合進社群的抑鬱患者不同,非典型抑鬱患者甚至可能是一個群體中的開心果、領袖人物。”
“徐老師,您診治過此類患者嗎?”一名學生舉手提問。
徐靜逸的臉上露出了思索久遠往事的神色:“……擁有非典型抑鬱表現的患者在抑鬱患者中非常少見,在我的職業生涯中,確診的非典型抑鬱患者至今還沒有遇到過一例。”
“您為什麼要強調‘確診’呢?”剛剛提問的那名女學生捕捉到徐靜逸話裏的深意,立即追問出來。
學生們紛紛專注地望著講台上的徐靜逸。
徐靜逸意外地笑了笑,片刻後說道:“就像你們猜想的一樣,我的確遇到過一名疑似非典型抑鬱的病人……不,也不能稱之為病人,因為我們之間隻有過一次非正式的,連心理谘詢都談不上的短暫交談。”
“那是一個剛剛遭受了生活重大打擊的少女,她的母親因為擔心她的情況,所以請我去給她做心理疏導。”徐靜逸淡笑著說:“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恐懼到充滿攻擊性或瀕臨崩潰的孩子,我準備了很多安撫的話語,但是實際和她見麵後,我一句話都沒用上。”
“她的情緒非常平和,臉上甚至帶著微笑,就連我試探著提及那次重大打擊,她也十分配合地回答我的問題,就好像那次事件,在她的心靈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一樣。那時的我對非典型抑鬱還沒有多少了解,雖然察覺了少女的異常,但卻沒有把她異常的表現往更嚴重的地方想,僅僅是將它簡單判斷為了少女對我的不信任和防備。在那之後,少女拒絕再接受心理疏導,我也就沒有再和她交談的機會了,但是她激發了我對各種非典型心理病症的研究熱情,這也是我從臨床心理醫生轉為大學講師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