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二)(1 / 3)

自那天相遇之後, 薄熒上學的每天中午都能在那棵樹下看見時守桐, 他總是帶著不重樣的雙人份的菜, 一臉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和說不完的新鮮話題在樹下等她。

薄熒從他口中得知, 他是因為父親的工作調動才搬來了北樹鎮, 也從他口中得知, 在他邀請薄熒一起吃飯之前,他就已經在北樹公園裏多次見到她一人吃飯的樣子,雖然時守桐沒有明說他的救濟行為, 但是每次都是兩人份的便當盒已經說明了一切,對於他的善意和同情,薄熒沒有戳破。

她已經太久沒有遇到會對她釋放善意的人, 即使是同情也好, 她多麼希望能有一個人,願意坐在她的身邊聽她說話, 願意對她露出笑臉, 願意將她當做友人。

時守桐將她當做可以信任的人, 對她毫無保留地傾訴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告訴薄熒自己家裏那台新電視總是閃雪花, 是因為有一天他不小心將可樂潑到了散熱口上, 他告訴薄熒那次和趙泉動手,是因為趙泉當著全班同學麵諷刺他成績差,“上京再好的教育資源也救不了你”。薄熒甚至知道了時守桐在上一個小學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而她越來越了解時守桐, 她就越來越不安羞愧。

因為她是一個連真實姓名都不敢坦白的人。

“今天我聽同學說我們學校有個叫薄熒的孤兒,她的父母是親兄妹,凡是和她扯上關係的人都會倒黴,那是真的嗎?”

她用微笑含混了過去。她的微笑是輕薄的,用恐懼打底,好像天上的流雲,風一動就散了。

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是偷來的,薄熒小心翼翼地藏在懷裏,害怕被上天發現收回。

她的運氣一向很差,她明白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時守桐遲早會發現北樹鎮沒有僰昭,有的隻是被視為禁忌的薄熒。

她隻是希望那一天能遲些到來,然而就像任何一次一樣,她的願望依然沒有被上天聽見,又或者聽見了——隻是每次聽見她願望的都是惡魔。

一周後,薄熒在下午放學的時候被屈瑤梅帶著人堵在了操場。

“上次被你跑了,這次你就別想輕鬆過關了。”屈瑤梅獰笑著說:“你今天必須當著所有人說清楚,你和陳厚是什麼關係。”

薄熒不安地用餘光掃視目之所及的人群,試圖找到脫身的方法:“……當然是孤兒和護工的關係。”

“你哄鬼吧?”屈瑤梅憎惡地、嫉妒地盯著薄熒,充滿惡意的目光有如實質,狠狠戳在薄熒的臉上:“你就是個撒謊精、掃把星、狐狸精、狗雜種——”

一句一句,屈瑤梅的詛咒重重砸在薄熒心上,將她的心靈砸得支離破碎。

薄熒的周圍有很多人,除了一臉惡意的屈瑤梅和其同夥、還有裝作什麼也看不見的學校老師、聚在附近掩口而笑、指指點點的同校學生——薄熒孤零零一人站在他們之中,被看不見的海水覆蓋了頭頂,奪走了所有氧氣。

這就是她的人生。

日複一年地被厭惡,被否定,被排斥。她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她不知道。未來的光在哪裏,她一絲一毫都看不到。她隻是想要活下去,機械地跟著生存本能,掙紮著活下去。

因為一個人太孤獨了,所以她不想死去。

她害怕一切就此結束,害怕沒完沒了的寂靜,害怕一望無際的黑暗。

即使毫無尊嚴,如同火山口邊生存的管狀蟲一樣,她也要活下去。

“你那是什麼眼神?你還有意見?”

屈瑤梅嫌惡地眯了眯眼,抬起肥壯的大腿猛地踹了薄熒一腳。

那一腳踹在薄熒左大腿上,她踉蹌著後退幾步,褲子上多了一個沾著泥土的明晃晃的大腳印,屈瑤梅的跟班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

薄熒沉默地站在原地,黏稠的黑色海水裏無聲無息地湧動著波浪。

她不是沒有向外界求救過。

一開始,老師們會出手製止,然後孩子們就會收斂一段時間,等到事態平息後再固態萌發,當孩子們對施惡行為開始習以為常,老師們的言語製止也就越來越沒有效力,往往是上午她剛剛求助老師,下午就會迎來更激烈的報複。當她的求助次數越來越頻繁後,老師們的回應也越來越敷衍,在她多次向趙泉和其他老師尋求幫助未果後,其中一個老師皺著眉頭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