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坯跨擺著一根根鐵道枕木一樣的冷冰冰的鋼坯,堆成一垛垛豆腐塊一樣齊整的小山。在鋼坯垛上麵,數台天車用夾鉗吊著鋼坯,在上麵穿梭不息。
鋼坯垛一側,一名粗壯的男工正躺在木板上睡崗,口裏還拉出一股又一股的鼾聲。這名男工兩腿大張,一條挽起褲管的“飛毛腿”搭在突出鋼坯垛的鋼坯上,造型誇張而猥瑣;上衣敞開,露出醜陋的肚臍眼,胸前一把護心毛,腹前也有一道黑色毛發,向寬大的褲腰帶下延伸進去。
夢坷走上前去,見此人臉上一條刀疤,從唇角斜著穿過眉心,直入額頭,顯得麵目猙獰而霸氣,整個人一幅凶神惡煞地土匪模樣!
夢坷不識此人,但聽表弟小胖說過,煉鋼廠兩月前來了一個刀疤男,名叫石磊,後台很硬,是廠長的親侄子。
提起石磊,夢坷一股憎惡之情充塞著胸膛。就是他,因為一名安全員查他違章,被他下班後聚眾暴打;就是他,讓涉世未深的小胖把他當作老大,經常隨他酗酒鬧事,在通往罪惡之城的邪路上愈行愈遠。
對這樣生猛的人物,旁人是避之不及,夢坷內心深處也不想招惹,特別是在他失魂落魄的時刻,但職業的積習又迫使他做出行動。
夢坷用中性筆的筆帽捅了捅石磊,“醒醒。”
在酣暢的春秋大夢中被人捅醒,石磊醒後老大的不痛快,他睡眼朦朧中見麵前立著一位中等偏瘦的年輕人,第一反應是想一巴掌呼在夢坷那張帥氣的臉龐上。但夢坷的眼睛帶有一種沉鬱、憂傷的詩人氣質,讓他的感受到這人不同尋常。於是他收起起揍人的衝動,吼道,“哥們,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愉快地睡了?”
“這是工廠,不是你家的床。罰款一百,原因睡崗。”夢坷語氣平靜如月夜下的一潭湖水。查崗罰款本就是極易得罪人的工作,三年來夢坷遇到過各類難纏的人物,對石磊這等人物,夢坷倒也不懼。
“我說哥們,大家來鋼廠混,都他娘的不容易。不要讓大家都抹不開麵子。你不給我的麵子,總得給廠長的麵子吧。你知道我是誰麼?你知道我跟廠長是什麼關係麼?”
石磊說到後來,調門又拔高了好幾度,威嚇的意味很濃。
“我知道你誰?也知道你跟廠長是什麼關係。你鋼坯下睡崗,你就是嚴重違章,淨扯這些都沒用。把上崗證拿出來,不然我叫保安了。”
夢坷語氣森冷得像寒冬裏的一潭冰水。
“叫保安?****!蹬著鼻子就上臉了。我想起來了,我聽小胖說過,你不就是那個違章罰款六親不認不識好歹的主嗎?從一個破學校裏學了個破專業,在這兒搞什麼破安全,整個就一破人!有什麼牛B的?”石磊說“破”的時候,是咬牙切齒說的,似乎與這個“破”字累積了世代的仇恨。
這話深深戳痛了夢坷,夢坷心裏的憋屈和怒火已經到了臨界點,平時平靜如水的夢坷終於爆發了,他歇斯底裏地嘶喊:“我上得就是破學校,學得就是破專業,搞得就是破安全。怎麼啦?”
怎麼啦?小樣!
石磊突然抓起用來當作枕頭的半截耐火磚,吼道:“再嚷嚷,一磚拍死你個龜孫!”。
處於歇斯底裏狀態的夢坷猛地一把搶過耐火磚,摘下安全帽,朝自己腦袋一磚拍了下去,血從發梢淌了出來,又像蚯蚓一樣順著額頭和眉梢蜿蜒下行,驚呆了石磊和圍觀的員工。
夢坷繼續發飆,他把沾有血跡的耐火磚強塞到石磊手裏,“你拍啊!拍啊!有種你拍死我!”
石磊本想威脅一下,把夢坷的氣勢壓下去,孰料遇上一個瘋子,石磊呆住了,強塞到手上的耐火磚又從手裏跌落在地上。
小胖這時從天車樓梯口衝了下來,低矮圓胖的小胖猛一看像一團肉球從梯子上滾了下來。小胖衝上前拉住表哥的手,帶著哭音喊:“哥,你這是要幹什麼?”
小胖拉著夢坷向公司醫務室的方向趕去。夢坷回頭望了一眼夜幕籠罩下的廠房,廠房內當場石化的石磊和竊竊私語的員工還沒有散去,大型風機的轟鳴仍在震顫大地,發泄後的夢坷忽然感到一種淋漓盡致的快感,同時一種近乎虛脫的空虛感在體內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