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中車巴奔馳在從省城去縣裏的國道上,娟子坐在車上,雙眸充滿憧憬地望著窗外。昨天剛下過一場暴雨,馨香的泥土氣息沁人心脾,剛受雨水洗滌過的空氣讓人心醉,鬱鬱匆匆的莊家滋潤著眼睛,讓人心曠神怡。娟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她是回縣城陪仁強參加高考的,她寫信告訴仁強說要回來,仁強沒有答應。因為仁強覺得沒有必要,考試又不是打仗,人越多越好,就一場考試,興師動眾的。父親也說要來,被仁強堅決拒絕了。人多了,他覺得反而是自己的負擔,考試就要像鵝蛋石跌進刺蓬裏——無牽無掛,輕裝上陣。他很不理解城裏的孩子考個試,身邊跟了親友團,前呼後擁,不知道是考試還是幹仗,有什麼用處。但娟子不這樣認為,在她的心裏,這不但是仁強的高考,更是關乎她和仁強哥終身幸福的關鍵一戰。這一年來,她為了不耽誤仁強哥的學習,不讓仁強哥分心,她不知道忍受了多少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她盼望仁強哥金榜題名的那一天,讓仁強天天陪她,讓他全心全意地愛她,親她……而這一天,馬上就要到來了,她陷入了巨大的幸福之中,要不是車上有這麼多人,她一定會跳起來的。但同時她心裏好像有一絲忐忑,她自己也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怕仁強哥考不好,或是怕仁強哥考上大學不要她了……她又覺得自己很好笑,自己很無聊,都瞎想些什麼呀。
車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駛著,眼看就要到縣界了。突然,有隻狗蔫頭耷腦的在路中間踉踉蹌蹌地走來,司機馬上打方向,由於速度過快,車子一個前輪轉到了柏油路邊的泥土中,又由於剛下過暴雨,鬆軟的泥土吃不住沉重的車輪,客車滑進路邊的坑沿,翻個跟頭掉進了路邊的深溝中……
仁強得到噩耗,已經是黃昏時分,他頭嗡地一聲跌坐在教室門口,劉文佳趕緊過來扶他,以為他可能是學習過度勞累,趕緊把他扶到座位上。
“學習不要命,明天都上考場了,還學,身體吃不消了吧。”他不知是安慰還是埋怨。
李仁強癱坐在座位上,慢慢地緩過勁來,他滿眼淚水,像瘋了一樣衝出教室,出了校門,攔了一輛三輪車,奔向出事地點。
李仁強到事故現場時,所有傷員已經轉移到了縣人民醫院。他又立即攔了輛三輪車奔向醫院。當他趕到時,娟子的父母已經哭得死去活來。他怔怔地走向病房,娟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多情的眼睛已經永遠地閉上,美麗的臉龐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似乎還掛著淡淡的微笑,或許她在盼望仁強哥金榜提名,在憧憬他和仁強哥今後的美好的時光……她的手裏還攥著那張帶著她體香的照片,照片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但現在她卻躺在這裏,一動不動。仁強把照片取下來,注視了許久,手顫抖著放在了自己的懷裏,趴在娟子的冰冷的身上,淚水奪眶而出,嚎啕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仁強抬起頭來,看到娟子的父母蹲在地上正在失神地看著他,他不禁又淚如雨下。
“叔、嬸,都怪我,要不是我,娟子也不會出事……”仁強哽咽著說。
“孩子,別說這樣的話,誰也沒有想到會出事,要怪就怪老天爺!老天爺啊,我們做了什麼缺德事竟然這樣對我們啊!”娟子媽不禁又大哭起來。
李仁強趕緊過去扶起娟子的母親:“嬸,別哭了,您要注意身體,您跟叔先到旅社住下吧,今晚我在這陪著娟子……”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看著我閨女……”
李仁強隻好和娟子的父親一起把娟子的母親送到醫院旁邊的旅店住下。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讓仁強渾身顫栗,娟子媽已經暈倒幾次,仁強怕他們身體吃不消,就把他們先送回去了。
深夜,窗外的狂風抽打著樹枝,塵土和沙粒敲打著病房的玻璃,李仁強兩眼直直地看著雪白的牆壁,愣愣地發神。他想起了小時候他和娟子一起上學的情景,他想起了娟子在破窯裏給他送飯的往事,她想起了娟子熱烈的眼神和可愛的麵龐……他悔恨過去的時光他沒有好好珍惜娟子,他垂下頭,雙手捂臉,又啜泣起來。
第二天,李仁強已經沒有心思再參加高考了,他覺得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雖然以前他總是壓抑自己的情感,為了自己的理想,他把娟子放到了以後……。可是現在,他深深地感到,他和娟子已經沒有以後了,娟子就這樣匆匆地去了。實事求是講,他還沒有深入地思考過他們的關係,但娟子走了,他還有那麼多的話要給娟子說,但娟子已經永遠聽不到了。對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來說,這個打擊實在太沉重了,他從來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別,一直不能從悲慘的現實中走出來。慢慢地當他清醒過來後,愧疚感襲滿了他的全身,他感覺是自己把娟子害了,要不是他,娟子也不會從省城回來,也不會出事。他開始憎恨高考,憎恨自己,他甚至不明白當初為什麼把高考看得那麼重,讓功名利祿見鬼去吧,他現在要陪著娟子“回家”。年輕人心性總不穩定,難道他就這樣葬送了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