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凜冽, 越是往上走, 風就吹得越急。
這對他來說本應毫無影響的風, 在此刻也對他的前進造成了阻礙。
薄凰羽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而身後的人那雪白的長發也有幾縷飛揚到他的眼前, 像是雲霧一樣, 要阻礙他的視線。
他抬眸, 麵具阻隔了大部分的風沙,隻是眼前這條石階實在是長得看不到盡頭,就連時間在這上麵都變成了沒有意義的東西。他複又垂下眼眸, 腳步踏上了下一個石階,想來走在這上麵的人都會變得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上麵已經走了多久。
這條石階被稱之為問心階, 這三個遒勁的大字被刻在碑石上, 立在山腳下,然而等走到一半的時候, 薄凰羽才知道為什麼這條平平無奇的石階會叫做這個名字。
在雲霧之中, 他每走出一步, 就有一個聲音問道:“你為什麼來這裏?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以為自己遺忘的是什麼?你以為找回來就會有用嗎?”
“你是天魔, 你連自己的父親要利用你來做什麼都不知道, 又有什麼理由認為自己可以掌握生活?”
“你想找到你夢裏的人, 就算讓你找到他,他也會認得你嗎?”
“你真的能找到他嗎?”
這些被藏起的陰暗念頭都被翻了出來,隨著他每一步踏出, 被以他背上的紅衣青年的聲音冰冷地質問出來。
薄凰羽幾乎可以看到對方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凝聚成型, 那張臉上分明沒有表情,目光中卻含著冷淡跟嘲諷。
他一刻都沒有停下腳步,隻因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這些問題質問再多遍也不會有意義。
而那雙漆黑的眼眸就這樣冰冷地注視著他,直到他走過這一段路,才消隱在雲霧中。
除卻風聲,耳邊再也沒有聲音了。
寂靜,無聲,就連像他這樣神魂在天魔核裏孕育了那麼久的存在,在這沉默之中,都感到這種靜穆的痛苦。
那雙像是蘊藏著星辰的眼眸裏沒有半分情緒,在風中繼續背著身上的人向山頂走去。
…… ……
微微的搖晃。
楚承赫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寬闊的背上,眼前是氤氳著幽藍色澤的黑發,再過去是被麵具擋住了的臉,薄凰羽背起了他,正在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楚承赫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眼前的世界也很奇怪,居然是灰暗的顏色。
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他死了。
楚承赫:“……”
他打開了遊戲界麵,果然看到自己頭像上方的debuff已經消失了,徹底的死亡驅散了他傷口上附著的規則之力。他無語了兩秒,選擇了複活,沒想到世界規則竟然沒有把自己給踢出去。下一秒,他就感到胸口傷口傳來一陣劇痛,仿佛在提醒著他重回人間。
“唔……”
楚承赫沒能抗住,發出了一聲悶哼,同時感到因為規則之力的消散,身體已經開始自動恢複。
背著他的人在攀登這石階的人聽到了這一聲悶哼,察覺到他醒來,於是低沉地開口道:“你醒了。”
楚承赫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等著那陣劇痛過去才開口道:“抱歉,剛剛昏過去了,讓你背著我走。”
薄凰羽道:“沒事,不用下來。”
他剛剛在無邊的寂靜中走了一路,現在楚承赫醒來了卻被傷口的痛楚折磨著,無力說話,依舊是沉默。
等到身體適應了這樣的痛苦,楚承赫才趴在他的背上略微回頭看了看他們走過的路,那些台階隱沒在了雲霧之下,竟然是已經走過了一半。
他保持著眼下的姿勢,突然開口道:“謝謝。”
背著他的人沒有說話,楚承赫又道:“放我下來,你背著我走了一路,不累嗎?”畢竟他一上這台階,體內的元力就全部消散了,完全變回了肉體凡胎。
薄凰羽的聲音這才從前方傳來,低沉而富有磁性,說道:“我跟你不一樣,我的身體比你的強悍。”
楚承赫不信:“你是練體派?”
現在仙界的人哪裏還有煉體的,他們都習慣了依賴法寶。他想了想,又在腦內呼喚了一下666,666還是沒有反應。
就在這時,他聽見薄凰羽說道:“我不是仙。”
楚承赫沉默了,他伏在他堅實的背上,感受著風從臉頰旁邊吹過,耳邊聽到像是無數呢喃的聲音。這些聲音在腦海裏不停回響,隻是離得遠了,所以聽不大清,並不叫他放在心上。
他說:“我猜過你的身份,隻是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幹脆說出來——所以你是什麼,妖?魔?”
薄凰羽說道:“我是魔。”
楚承赫眯起了眼睛:“你是魔,然後你會陷在夢境裏,還有前世記憶?”
這簡直違反了所有對天魔的設定。
薄凰羽似乎也知道各種的不尋常,隻平靜地道:“若不是事有反常,我也不會來仙界,更不會跟你來這萬仙戰。”
蜿蜒石階上,黑衣男子背著身上的紅衣青年,不疾不徐地攀登著,每一步踏出去都很穩。他聽見背後的人笑了一聲,說道:“就算你是個反常的天魔,我也交你這個朋友,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隻是剛才我沒醒的時候,你一個人走了這麼長的路,就不覺得枯燥難受嗎?這條問心階上雖然沒有野獸出沒,但是有很多聲音想蒙蔽你的心智,讓人發瘋吧?”
薄凰羽直視前方,沒說剛才幻聽時自己聽見的是他的聲音:“萬般假象,皆如夢幻,那些聲音問你問題,你若是不回答,他們自然也就消散了。天魔跟你們人不一樣,我們的情緒很少,這問心階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
就算他被迷惑,也隻會被那些夢境給迷惑。
隻有夢境裏那些激烈的情感,才會讓他有所觸動。
楚承赫哂道:“即使不被迷惑,要背著個跟死了差不多的人在這條路上走,也太枯燥了。”
薄凰羽背著他,說道:“我習慣了。”
他說的是實話,雖然不記得自己的前世,但是他在這問心階上眼前卻閃現過了很多他經曆過的戰役片段。背著死去的同僚的屍體,在屍山血海中前行,那些才是真正的漫長絕望,連殺戮跟反抗都變成了機械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