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無涯看著他, 這張臉本不應該再出現在世間, 是他在替兒子重塑肉身的時候一念之差, 將他這一世的身軀變成了那劍修的模樣。
他開口道：“你至始至終沒有摘下麵具。”
薄凰羽皺了皺眉, 自他來仙界之後, 仿佛所有人都在意起了這張他用來掩飾自己與其他天魔的不同的麵具。他看著麵前的父親, 反問道：“我為何要摘下麵具？”
薄無涯道：“你不在楚逍麵前摘下麵具, 如何能夠接近得了他？我讓你來這個萬仙戰，讓你來接近輪回傳承者，你做到了嗎？”
他確實沒有做到。
但他的朋友跟他父親要找的傳承者有什麼關係？
薄凰羽沉聲道：“我進入了這個秘境, 然而我並沒有找到輪回傳承者。”
他的父親搖頭道：“遲鈍，你跟輪回傳承者走了這麼一路，竟不認得他。”
薄凰羽聞言, 俊美的麵孔上流露出些微的意外之色, 他從未想過紅衣青年就是輪回傳承者，真是眾裏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然而他是否摘下麵具, 有無在紅衣青年麵前露出這張臉, 對這件事來說有何區別？即使他沒有表露過自己真正的身份, 對方還是將他引以為友, 還答應要幫他找回前世記憶。
想到這裏，薄凰羽眸光一沉，忽然意識到為何青年會答應得這麼幹脆。
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他。
薄無涯看站在麵前的兒子抿了抿唇, 開口問道：“父親如何確認他就是輪回傳承者？他在我麵前從未顯露過一絲輪回之力。”
薄無涯輕聲道：“生死劍。”他停頓了片刻, 等青年想明白，才道，“生死劍就是你母親曾經的佩劍，連生死劍都選擇了他，這說明了什麼？”
薄凰羽再次陷入了沉默，海上的風將他鴉羽般的長發吹亂，發間再見不到先前問心階上那冰雪的痕跡。片刻之後，他才在薄無涯的注視中沉聲道：“我不記得，我不記得那是母親的佩劍。”
薄無涯像是忘了這一點，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複雜神色，然後才道：“是的，你沒有這些記憶，為父不應該怪你。”他說著調轉目光，繼續看著虛空中的方向，問道，“你可知你剛剛去的是什麼地方？”
薄凰羽道：“中央靈洲。”
從薄無涯的神情之中，他已經推測到了他們剛剛去的是什麼地方，隻是沒有想到，千機樓竟然這樣明目張膽把所有人都送進中央靈洲，然後又把他們給踢了出來。
薄無涯唇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意，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直接把你們所有人都帶了進去，最後隻留下輪回傳承者，真是一個好幌子。”
無涯宮跟中央靈洲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看來對方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薄凰羽卻仍舊不知對方跟自己的父親有什麼恩怨：“中央靈洲之主跟父親有什麼恩怨？他找輪回傳承者做什麼？”
他的父親看向他，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薄凰羽看出那是混雜著仇恨跟嫉妒的情緒，對眼前的人來說幾乎是不應該存在的感情。但薄無涯就是這樣深刻地憎恨著中央靈洲的主人，他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道：“就是他，從我這裏搶走了你母親，還害死了她，還偷得她的傳承……他就是我畢生仇敵，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母親的傳承落在他手上。”
在這世上，能夠讓一個規則執掌者仇恨至此又無法殺滅的，也就隻有另一個執掌者了。
薄凰羽問：“他想如何？”
他的父親微微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平複了心情，冷笑道：“他想如何？天地間兩個至高規則執掌者，對他來說大概也太多了，無涯宮跟中央靈洲隻存在一個就夠了。他找了新的傳承者，不過就是想重建輪回，你可知沒有輪回，規則執掌者就會不死不滅？若是有人能夠取代你母親的位置，到時我跟他相爭，就必有一死。”
不對，事情有哪裏不對。
破碎的記憶帶著金色的火花在他腦海裏閃現，隻是薄凰羽不能抓住真正的影子，他隻能壓下了這頭痛感，出聲道：“這就是靈洲之主當年殺死母親的原因？”
他的父親已然恢複到了平日超脫塵世的模樣，點頭道：“有誰不想永享逍遙，與天齊壽，做這天地之間的至高掌權者？便是這樣了。”
他在此處，目光穿透了時空，看向那黑色山崖上站立的人，看著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而中央靈洲之主站在那裏，目光同樣也穿透了無盡虛空，來到了這片海域之上，跟薄無涯遙遙相對。兩人均是一般無二的麵容，身穿白衣，隻是身上表現出的氣質既然不同。
一個充滿了壓迫力，仿佛天地之間的規則都為他驅使，另一個則完美的融入了天地規則之中，仿佛他也是這規則的一部分。
中央靈洲之主顯然毫不意外看到他會出現在這裏，他本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動作能夠瞞過對方，畢竟那是他的宿敵，更是跟他一體同源的存在。
畢竟，他們曾是同一個人，
他站在山巔之上，向著虛空開口道：“你來了？”
薄凰羽看到自己的父親眯起了眼睛，在他身後，天地規則都為之躁動，海浪隨著他的心底怒意具象化成無盡的怒波。這天地欲摧的景象，讓在這片海域上修行的修士都驚駭無比，他們紛紛從自己的洞府裏飛出來，遙遙看著這個方向。隻見遠處這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淩立在空中，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遠古的洪荒獸更甚，叫他們肝膽欲裂。
他聽見自己的父親對著虛空中某個聽不見的聲音說道：“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忍不住了？”
中央靈洲之主說道：“時機已經成熟，傳承者已經回歸到仙界，我又何須再等下去？”
薄無涯說道：“你這麼自信天地輪回重建之後，你一定就能打贏我？”
中央靈洲之主似乎覺得兩人這樣對話很好笑，他臉上浮現出一絲風輕雲淡的笑容，輕聲道：“這天地間，人最難戰勝的就是自己，這一點你我都懂，否則你我之間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阿和是死在你我的鬥爭之中，這一點，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等她的傳承者歸位，你我也要受這輪回規則的壓製，這一戰無論是你死也好，我亡也好，終究要有個了斷。”
在他身後，那片開辟出來的空間並沒有闔上，他從其中感到一陣一陣的洶湧力量衝擊，顯然是紅衣青年的境界在不斷攀升。他的進展比中央靈洲之主所想象的更加快，短短時間內，就已經連續跨過了十幾個境界。
他神色微動，果然，自己選擇的這個傳承者沒有選擇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