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0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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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袁公子除了去縣政府喝茶,讀報,磨桌角,便是回家關在書房裏寫字。其實,平日也是這般過的,沒覺得有什麼難耐。但現在,筆一落紙便是“蘭”。開俊年近30,才知道世間真有“相思”這味苦藥。他想自己10年婚姻都隻不過是為盡人子的愚忠,作了禮教的傀儡。與他同歲的夫人婉露每隔三年為袁家生下一子,袁父袁母感激她對袁氏家族的貢獻,對於繁瑣小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形之中長了這夫人的脾氣。她日日在家開賭局,開俊煩了,隻有躲到樓上書房去。她又怨開俊對他冷淡,沒時間陪她,常拿話激開俊,小兩口偶爾便有些口頭上的齷齪。

聽說縣長千金生日宴會邀請了各路名流,李老太太一來愛湊熱鬧,二來也想讓蘭兒見見世麵,便如約而至。她加入幾位老太太的圈子,讓蘭兒到處走走看看。蘭兒離開人群,穿過一道廊子又是一道廊子,見院中假山、林木、魚池、亭榭配合得恰到好處。尤喜一條長長的斑竹道,茂密的枝幹從道路兩旁交錯斜搭在一塊兒,形成一道天然的拱形屏障。石板道鋪得很寬,馬車都可經過。涼風徐徐吹來,幽靜中隻聽見葉子簌簌作響。

開俊自李氏和蘭兒走進大廳與縣長夫婦寒暄那陣兒就注意到了他們。夫人婉露在涼亭和兩三個年輕的太太打得火熱。他不好冒然前去打招呼,遠遠地注視著蘭兒,見她去了院子,興致盎然地觀魚賞花,又蹀躞到斑竹林,心道:“但願這次能留給她個好印象。”於是,在十步之外向著林中人致意,“聶小姐,此處好地方啊!”蘭兒雙肘放在石桌上,聽聲音傳來,站了起來。

“袁公子好!”

開俊稍感意外,“承蒙聶小姐還記得鄙某,不勝感激。”蘭兒有些尷尬,“上一次實在不好意思,請代我向袁司令問好。”原來,一日蘭兒在李氏麵前提到天湖公園一事,李氏道:“看他的長相是袁公子無疑,其父袁忠鑫——袁大司令一生為國效忠,聲名遠揚,雖早已解甲歸田,政界威信仍存。”

“聶小姐,請坐。你也是愛竹之人?”

“談不上,對竹沒有研究,慚愧……”

開俊笑笑,“誰又會專門去研究它呢?讀自然學科的人會有興趣吧?四君子中我較喜歡梅和竹。把梅入詩應該是在魏晉時期?”

“好像是。蕭綱不是有一首《雪裏尋梅花》?絕訝梅花晚,爭來雪裏窺。……定須還剪彩,學作兩三枝。”

“聶小姐真是好學問。這首詠梅詩隻是把梅作為一般的春花來描寫,我不是很喜歡。要說詠梅詩,還要看北宋中期蘇軾等人的吟詠,梅花的君子意象得到深化,陸遊的‘可憐庭中梅,開盡無人知。寂寞終自香,孤貞見幽姿。’李少雲的‘素豔明寒雪,清香任曉風。可憐深似我,零落此山中。’這些詩篇不但體現了詩人的個人思想感情,其中蘊涵的那份幽獨寥落、冷清荒寒的感覺正是當時土大夫在仕途挫折時的經常體驗。早在柳宗元《龍城錄》裏已記載了一個梅花傳說……”

開俊這番話如溪水潺潺而至,聽得蘭兒目瞪口呆,生怕連自己的呼吸也會打斷他的講述。

開俊說,“聶小姐,獻醜了。”

“講得太美了!”

“哪裏,哪裏……我們再談竹?”

“好啊,先生請講,我洗耳恭聽。”

今日,那袁氏公子為博美人芳心而絞盡腦汁,他見自己的努力初見成效,信心倍增,瀟灑而至:“就說這斑竹吧,想必聶小姐知道它的另一化名?”

“不就是湘妃竹?相傳是舜帝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在他墳前痛哭,淚水灑在九嶷山的竹子山,竹竿上便呈現出點點淚斑,有紫色的,有雪白的,還有血紅血紅的,這便是湘妃竹。要說與竹有趣的故事莫過於蘇東坡了,他喜竹成癖,‘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

“是啊!與竹結緣的文人騷客不計其數,以竹為題的畫家也是數不勝數。對於畫竹,首推鄭板橋,他曾寫道,‘江館清秋,晨起看竹,……’”

兩人娓娓而談,不覺已是午時。開俊起身說,“我們回去吧,你姑婆怕這會兒在找你了。”蘭兒行於前,開俊在後,將出院門,開俊放慢腳步,讓蘭兒先行一步。蘭兒不好問,疑惑著走進女眷堆找李氏,回頭見開俊站在一少婦旁邊,打著哈哈,不知他們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