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10(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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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是在三月舉行的。望江樓先辦了一場宴席,所來之人除了宛梅和幾個熟知的女同學外,其餘皆是李氏的舊相知。第二日迎娶,茹茜心緒低落。可惜此地沒有哭嫁的風俗,否則她真要當著眾人的麵大哭一場。蘭兒頂著紅蓋頭,聽母親切切叮嚀,“進了門要孝順公婆,輔佐丈夫,凡事以大局為重……”心裏五味俱全,點頭應允,又對家裏長輩一一磕頭謝恩。李氏擺擺手,已說不出話來,讓下人把新娘扶起來。此時,那邊的轎子已到。隻見一行人紅紅綠綠,敲鑼打鼓消隱在風中。那轎子顫顫巍巍似輕飄飄空無一人,又似重若千斤,載滿了一生一世的情。

婉露自那日見過婆婆的威風,變了個人似的,在她老人家麵前低眉順眼,凡事操持得井井有條。來參加婚宴的五姨八婆當著袁母說,少見這麼開通的年輕人了,都是袁老太太調教出來的。婉露故意過來問:“母親,院子裏太陽照得暖和,你去外麵的桌子吃飯?我去拿一件你的披肩,就深綠色那件?如果冷了,可及時披上,熱一點就搭在手腕上。”一溜煙的工夫,婉露取來披肩,又問老太太餐前想喝點什麼。袁母說花茶就很好,用紫砂壺泡。張氏隔著幾張桌子見女兒略施粉黛,行如風,笑如鈴,同幾個月前來家裏時判若兩人。她幾次欲借機和女兒搭訕,但婉露宛如一隻蝴蝶一眨眼間又不見了。其實,婉露是存心不理睬母親。

到晚間,眾人盡相灌開俊黃湯,任其巧舌如簧也難擋這架勢。開俊過了10點,幹脆偷偷溜到新房,把門一關,萬事大吉,餘下的事讓父母、婉露去操心吧。他耳紅眼赤,傻笑著走到床邊,蘭兒早聞到濃濃的酒氣,撇過頭不語。開俊掠開蓋頭,捧著她的臉細瞧。蘭兒說:“他們沒讓你少喝,我去給你泡杯茶解酒。”

開俊握著她的手不放,“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我身邊了。一分酒,一分醉,醉眼挑燈,不為磨刀,隻為觀美人也。我沒事的,你看……”開俊拉著她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揉。

“佯裝狂態,看你平日裏那麼斯文……”

“夫人,良辰吉日,我不狂一點,你要嫌我不懂情趣。”

蘭兒聽他說話如此放肆,怪不好意思道:“夫子教你的?當我母親的麵假正經。”

“我那時不正經,能騙你到我們家嗎?”

伸過頭來就要親她的唇。蘭兒食指一擋,低語道:“外邊人還在喝酒,我們就這樣規規矩矩坐著說話,好不好?”

開俊嗬嗬又裂開嘴傻笑,“好,聽夫人的。”

蘭兒問他袁家的上一輩,這一輩,問他婉露的三個孩子平素喜歡做什麼,問他家裏有多少傭人,最後閑扯到家中藏書。開俊說,他父親的藏書室才是真正的“藏經閣”,幾千本書塞滿了格子,每本都編好了書號、欄目。蘭兒就問在哪兒,她能否進去取書。開俊狡詐地眨了眨眼睛,“那要看你的態度了。”蘭兒說:“你幾時學會賣關子的。”開俊得意洋洋,“求人就要低聲下氣,你不知父親的脾氣,視那‘藏經閣’如寶塔,這輩子他就讓我進去了兩次。一次是我十歲學校考了第一,他獎勵我,帶我粗覽了一遍。那牆上,樓梯口,走廊的拐角,書山,書丘,保管讓你羨慕得咂舌。第二次是我進軍校想讀戰國史書,也是我人生的一大轉折點吧,父親允許我進去自個兒挑選,他拿眼緊盯著我哦。我在裏麵也不過才呆上20分鍾。現在你問我能否去取書,不討他十二分的歡心,能答應你嗎?就連婉露都不曾涉足,當然婉露也沒那雅興。”蘭兒失望地歎了口氣,“哦,原來如此。”

此時,婉露已進院門。看新房裏燈火輝煌,傳來喁喁私語。她腰酸腿痛,心裏道不盡是什麼滋味,故意高聲咳嗽了一下,向自己的房走了幾步,停下來轉過頭向那邊看,門窗依然緊閉,於是,她拖著步子邁上台階,頭上一濕,用手摸摸,粘乎乎的,一股腥臭,抬眼瞧,正是燕窩。“哪有半夜燕子拉屎的?見鬼!”她氣急敗壞低低罵道。

開俊聽鍾敲12點,拉燈繩。蘭兒心慌道:“你關燈做什麼?”

“你沒聽見鍾敲?我們總不會新婚之夜秉燭夜談吧?你要亮著燈看我脫衣服?”

蘭兒搶過燈繩拉了。

天明,兩人穿戴好,來到飯廳。袁母、袁父一等人早圍在桌子旁。蘭兒臉一紅,走上前去問安。婉露說:“妹妹睡懶覺了,做袁家媳婦可不允許這樣哦。”袁母哈哈笑道:“第一天嘛,總是這樣的,以後就知道了。喜歡吃什麼呢?”蘭兒回:“在家做什麼吃什麼。”袁母說:“以後跟著我喝人參養顏湯,看你身子這麼單薄,要補補才行。”婉露接著話頭,“是啊,還要為袁家生兒子哩。”蘭兒臉更紅了,低頭開不了口。

三天後,小夫妻到望江樓,女兒挽了頭,容顏鮮亮,脈脈含情,和自己初為人婦時一模一樣,小兩口並排坐時,手在桌下交搭一起,茹茜瞧著,裝作不知。她說,老父親不適應鍾縣水土,咳病老不見好,既然這邊事已辦完,他們隔天就回桃花灣,回去吃老王中醫的藥。李氏欲挽留,又怕誤了他的病,讓老劉去火車站問後天的車次。

蘭兒聽完母親的話,比酷暑中受冰雹還難受,冷熱夾攻。開俊摸她雙手冰涼,勸慰道:“這個夏天,我和你去桃花灣,托你的福,去過幾天世外桃源生活。”

蘭兒忙逼著他鼻子尖問:“什麼時候?說定了,別哐我。”

“看你說話還像個孩子,要回娘家也先要征得家裏長輩的同意。”茹茜話雖如此,心裏著實感激。

“我會向家父家母提起,問題不會很大。哪有女婿不上丈母娘家的?你說蘭兒是不是?”他趁勢拎了一下蘭兒的臉蛋。蘭兒撅起嘴巴說:“娘,你看他,盡欺負我。”

逗得旁邊兩花甲老人笑出聲。

吃過午飯,一行人在河邊遛了一圈。一坡的杏花、梨花,樹下豌豆花、胡豆花,說不出名字的野花,招蜂引蝶,漏盡了春光。鵝卵石河堤上幾個稚童在放紙鳶。蘭兒悄悄問開俊為何不帶三個兒子出來放,開俊湊在她耳旁開玩笑說:“你給我生個兒子,我以後每年春天都帶你們出來放。”“老沒正經,都不能和你說話了,答非所問,不如不答。”開俊又湊近她耳根,“我不答,你要罵我是啞巴。我不是不想陪他們出來玩,平日裏不是在辦公室麼?何必挖苦我,夫人這張嘴比刀片還鋒利。”

“她呢?她不這樣說你?”

“她,她是老虎心。”開俊止不住笑。

蘭兒用手捂他的嘴,開俊扳開,把嘴對著她後頸呼熱氣,惹得她咯咯笑出聲來。李氏行於前,回過頭來問:“說什麼悄悄話呐,現在把甜言蜜語說光了,兩人吵架後想和好都找不出新鮮的詞,日子長著哩。”蘭兒甩掉開俊的手,竄到前麵,摟著李氏的腰,親親昵昵道:“姑婆,你和老姑公吵完架,是誰先求饒啊?”李氏抬手打在她的頭上,看看茹茜說:“你們母女怎麼這樣大的差別?她倒像是從我肚子裏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