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3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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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來臨了,漫天飄舞著鵝毛大雪,王嵐的預產期也一天一天臨近。西莫把他兒時的房間貼上米老鼠和唐老鴨牆紙,嬰兒搖籃上擺滿絨毛狗熊。王嵐喜歡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望著搖籃遐想。房間很大,看上去有點空蕩。一日下午,她想起從波媽公寓拿回來的紅地毯擱在樓角雜物堆裏。咪咪不在家,她拽著地毯一角,沿著地板拖進去鋪整好後,斜臥在沙發上打盹,朦朧中聽到怒吼,“誰叫你動我的東西?這個地毯我要用的!”

咪咪繼續用瑞士德語罵兒媳,雙拳握得緊緊的,咯咯作響。王嵐嚇得蜷縮一團。後來的三天,隻要西莫不在家,王嵐便把自己關在臥室裏。咪咪時而用法語,時而用德語大吼大叫。王嵐開始擔憂肚子裏的孩子,並且思考今後孩子要麵臨的生存環境。更多的時候她懷疑咪咪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極端的自私,實在不忍心麵對西莫淚流不止的臉龐,在咪咪的麵前,他隻是一個懦弱的孩子,不敢背負忘記親恩的罪名離開老宅子。她毅然決然給出租公司打了電話,在汀陵維小鎮以每月400法郎租下一套豆腐幹大小的寓所。

一天,西摩試探著問王嵐,“咪咪病得很重,她想見見你,行不行?”

王嵐再次看到了她,她老遠就向兒媳揮手。那頭猩紅的短發而今稀稀拉拉灰白雜亂披散在肩上,眼皮耷拉著,唇角的溝壑密密麻麻——她是明顯的老了!

“小甜甜還是那麼瘦,”她說,拉著王嵐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我們去會客室喝杯咖啡?”

王嵐點點頭。閑聊了一會兒後,她竟談起了她的過去:

咪咪學名玫瑰。從她的自述中我們得知她的父親是他那個時代的一個人物,倚賴音樂上的天賦不到10年時間在巴黎劇院打下一片天地,從最初的一個乳臭未幹的外省音樂製作人爬到了總監的位置。巴黎人的眼中,外省人和偏遠小山村愚昧粗野的農民沒有什麼兩樣。她的父親在骨子裏是很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發誓非娶一位正宗巴黎血統的名媛淑女不可。他對於婚姻的要求苛刻而簡單,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律師藤勒的大女兒麗塔,一來二往就定下了這門親。因為他家中原隻有年邁的老母親,前兩年過世了,他便拿出五年的積蓄2000法郎,托嶽父大人全權操辦婚禮。麗塔高挑苗條,人稱“冰美人”。婚後一大段時間,隻要有什麼宴會派對,他總是攜上她,極盡夫道。他們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在巴黎郊區還單獨買了套度假別墅。

麗塔原本就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不熱衷於床上活動,有了小兒子以後便搬出了夫婦房,過上尼姑生活。不知怎的,他竟染上了毒癮,也熱衷於烈酒。再後來他和音樂學院的一個吹小號的女生好上,兩人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他為小情人置了房,又在銀行為她存下一筆天文數字。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因腦溢血一命嗚乎,拋下情人和發妻幼子。

麗塔是一個城府極深的女子,她看似毫不關心丈夫的風流韻事,暗地裏恨得咬牙切齒。好在死鬼還留給她一個發泄怨氣的代替物——玫瑰。我們可以想象玫瑰的童年是怎樣度過的,錯就錯在那個死鬼在身前多給了她愛情——一個父親的愛情。她繼承了父親的浪漫和對音樂的天才聽覺,而她的母親在後天又賜予了她憂鬱自禁的氣質。麗塔打她,兩個弟弟也打她。

有一天吃過晚飯,玫瑰對麗塔說,學校體檢的護士說她的右腳比左腳短一點,如果現在不矯正今後將帶來很多負麵影響。麗塔那時正往腳指甲上抹無色油,指縫間夾了一張張白晃晃的紙片,斜睨著問,“你跛腳啦?”

玫瑰聽她母親語氣裏滿是揶揄,也就沒再言語。過了一會兒,麗塔換個臉色,假惺惺道,“我也知道上個星期你們體檢了,畢業考試前都要走這個過場……你打算報考什麼?”

“我——想學音樂製作。”

“你是存心要氣死我不是?!”麗塔扯下腳上的紙片嘩嘩摔在玫瑰臉上,“你還不如滾下去見你死鬼老爹,讓他教你。不準學這個!我早給你聯係好了,瑞士有家女子職業學校,你去那兒好好學學人家怎麼端盤子!”

玫瑰的人生由不得她做主,火車轟隆隆把她送進了瑞士邊境。她說,那節車廂裏就隻有她一人,她靠窗坐著,數天上萍水相逢的星星,數到一個站稍歇一會兒就忘了前麵的數目,又得重新開始數。她這樣錯了幾遍之後,著急地哭了。她記起父親說過數到第一千顆星星就可以在心裏默默許下願望,那麼,這個願望肯定能實現。她突然像明白了什麼,嚶嚶地哭了起來。她這一生想得到的東西壓根兒就和她沒緣。

愛情即便是一杯毒鴆她也會暢暢快快地喝下去,跌入情網是意料之中的事了。那個男人大她整整二十歲,是福特羅女子學校的體育老師。他告訴玫瑰車過學校旁邊的隧道便是南部,有大片大片的椰子樹、仙人掌、海灘……玫瑰著迷了,盼著放暑假就去。他的家離學校很遠,隻有周末才回去一趟。

有一天,他邀請玫瑰去他的寓所。他說,“你就在客廳看書,我有很多巴爾紮克的小說,還有托爾斯泰的。我不叫你,你不能進廚房。”

玫瑰笑道,“先生,想不到你還喜歡玩遊戲。”

一聽到保羅先生的解令,“可以了!進來吧!”玫瑰蹦蹦跳跳衝進去,桌子中間擺了一個兩層花色蛋糕,插滿了蠟燭,一紮火辣的玫瑰插在水晶瓶裏,前後放了兩個高腳杯,旁邊冰桶裏斜靠著一瓶香檳酒。保羅拿起酒瓶,一提塞子,泡沫衝了出來,“恭喜!恭喜!又長了一歲。祝玫瑰小姐越長越漂亮!”

玫瑰的嘴未曾合上過,她跑過去緊緊抱住保羅,吊在他脖子上,吻他的額頭,直到淚水流了下來。

“保羅先生,謝謝你,謝謝你……除了爸爸,你是第二個給我過生日的人。你看,我怎麼哭了呢?哈哈哈……我怎麼這樣沒有出息。”

愛情就是她的名字,她認為她的初戀是神的恩賜,必須雙膝跪在耶穌像前懺悔心底的肮髒,才會得到愛人的諒解和包容。

玫瑰往往一下課就徑直去保羅的公寓。漸漸的有了風聲,說老師勾引小女生。傳到保羅家裏,保羅的妻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有備而來,保羅和玫瑰前腳進門,她從拐角處搶出,手肘撐著門不讓關上就吵嚷開了。玫瑰要出門,她脫下高跟鞋就是一陣亂打,公寓裏的其他教員出來幫著保羅把潑婦拉開,隻見玫瑰背上殷紅濕了好大一片。

這件事在兩人之間拉開了條寬寬的口子。保羅悔恨自己做事不嚴密,牽累了玫瑰。玫瑰看到愛情的光環其實就是個肥皂泡,下了狠心不再理他。她告誡自己,忘掉這個男人,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不能去做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