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4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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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送母親回到祥龍街口,看著她上樓,亮了燈,站到陽台上來眺望,才轉身回去。斯斯睡了,強還在看電視。春端起茶幾上的小酒杯瞅了瞅,低聲嘟噥道,“喝完了就上床,別沒完沒了的,明天還早起呢。”強不耐煩地搶過酒杯,“去去去!也隻能在這個家裏充霸王,你爸爸咒你賣屁股的,看你大氣都不敢出。”春好困,眼皮子直打架,好似對自己說道,“天塌下來地陷下去,他也是我老爹,我總不能為了出口氣把他砍了吧?”

這夜,任秋提出同床。兩人分床睡整整十年了,彼此的身體都變得陌生起來。這之前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李萍窘的是丈夫瘦小的身子躺在她過度發福的肚子上像條餓了三天三夜的土狗。丈夫的生殖器緊縮成蟲型,可憐地向下耷拉著和他醬紫興奮的臉開了個齷齪的玩笑。李萍罵道,“不要臉的狗,這麼幾年就被人掏空了,還逞什麼能?!快下去,我才不稀罕。”任秋三下兩下穿好睡衣,反諷道,“好心當作了驢肺。你倒以為我稀罕?你也不照照鏡子,和老母雞差多少。”像這些私房話,母親是不應講給女兒聽的,春是個保守的女人,從不和人談床第之事,她想媽媽是老了,什麼都講得出來,真沒辦法,真鬧心。

李萍幫著老二把衣服晾在竹竿上,聽到電話響,拿起話筒,是兒媳急促的聲音,“媽媽不得了了!你快點回來,他們要把丹力送派出所啦!”母親跑到陽台上來,拉著春的手就往門口趕,“別晾了!晚了就沒得救了。”春一邊囑咐強記住鍾點煮午飯,一邊穿鞋,回頭趕緊問母親,“怎麼啦?怎麼啦?誰沒救了?”

“還有誰?這個家除了丹力還有誰?悖時的肯定闖大禍了。”

母親上了幾十級台階,臉都白了。春幫著揉她的胸口,攔了輛奧迪就往桃花灣趕。“小小年紀不上學,在社會上閑遊,真是沒出息的貨。”母親嚷著胸口悶,有氣無力地罵孫子。春盡量使她平靜下來,把指頭貼在她唇上,示意她少說話。母親有糖尿病、高血壓,是受不得驚嚇的,春在心裏惱大嫂快奔“四張”的人了還不懂事,連從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都不知道如何去疼,好歹媽媽幫她帶丹力帶了十八年,媽媽搬到城裏,孩子變得無法無天。春的身邊就是一簍子事,她才沒有精力再去管這個侄兒。

一條新修的鄉村公路直通桃花灣。河的兩岸、山坡上都搭起了成片成片的葡萄藤棚架,公路把村子切割成兩部分,成了一條小街。春的心深處升起一種隔著玻璃紙看世界的恍恍惚惚的感覺,她望穿雙眼,才在原來的桃花山上找到三棵桃樹。母親似乎並不在意這些變化,三步一停的,氣喘喘的,急於見到嫂子。嫂子站在村口,兩隻手搓摩不停,伸長了脖子向馬路上看,人走近了,抓住母親的一隻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淚,“媽媽,隻有你老人家去求秋三哥才擺得平。”母親懊惱道,“都是沒出息的貨,丟死人了!”

母親見到秋三哥的時候,丹力跪在秋三哥的堂屋裏抽抽泣泣,旁邊圍滿了大人、小孩。母親說,“秋村長要咋辦就咋辦,我們沒二話。”丹力喊道,“奶奶——”母親狠狠瞪他一眼。秋三哥順手從身後端出來把竹椅說,“李姑姑,坐著說話。你老輩子別見怪,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母親說,“你還給我客氣啥的?”秋三哥說,“你們家丹力翻牆入室作賊,也是碰到我,就算了。別的人,我就不好說了。這個仔娃兒再不管教恐怕就來不及了。”母親陪著哂笑,額頭涔出豆子大小的汗珠,臉半灰半白。

斑竹鬱鬱蔥蔥,遮掩了大半棟樓。母親坐在竹子下,把碗裏的井水一飲而盡。左邊一間廂房裏傳出蒼勁的哭叫聲,“我餓……我餓呀……給我飯吃。”母親歎息著,手撐著腰站起來問兒媳,“幺姑沒喂她?”

“哪裏沒喂?一天三頓,都按時喂了的,她愛這樣吼。”

婆婆的頭發胡亂挽在腦後,身上的藍布褂子破破爛爛,好像從來沒洗過,背佝僂著還沒有十歲孩童高。婆婆隔著窗欄,似哭似笑,逼著李萍回答任秋去哪兒了。李萍掰開婆婆雞爪子似的手,捂住脖子不停地咳嗽。春讓母親少操點心,說爸爸和三叔都不管,你管得了什麼。母親咬緊牙,陰沉著臉,把樓上一張床上的席子拿下來給婆婆換過,又從婆婆衣櫃裏翻搗出襯衣和褲子,哄孩子似的幫婆婆穿上。

“這個當垃圾燒掉。”母親把婆婆的爛褂子遞給兒媳。“王任秋,你不是人,你連畜牲都不如!”母親向地上啐口水,胸口一悶,“咚”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