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昌輝撩起綢緞長袍,心急火燎,腳下生風,匆匆趕回家去。金田村與下古林社隻隔一條小河,過了河上石板小橋,便看得見韋家那醒目的高牆大院了。
三步並作兩步,韋昌輝到了家門口,隻見一個清朝官員,帶著兩個兵勇,神氣活現地站在院子當中。他滿口黑牙,一張大嘴,說話時噴出一片涎沫,聲音像個女人聽起來怪腔怪調:“本官三番兩次到你家催糧,你們就是抗捐不交,你們眼裏還有朝廷王法麼?”
韋昌輝的大弟弟韋誌先反駁道:“駱糧官,我們早就說過,糧食已經交齊,是我們幾兄弟親手過秤入倉的,這還有假麼?”
駱糧官“嗯”了一聲,道:“糧食交齊了?那憑證呢?交糧就有糧單,快拿來呀。”
韋誌先一下被問住,捶了捶腦袋尋思道:可惱!糧食入倉時,怎麼不曾討得糧單,倒吃這狗官的欺詐。
駱糧官見他們拿不出糧單,便露出陰笑。
韋昌輝那年近古稀的父親韋源玠,柱著拐棍,看著這如狼似虎的糧官,氣得渾身發抖。他圓瞪兩眼,咬牙切齒,道:“姓駱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駱糧官止住了陰笑,一把抓住韋源玠的衣領,罵一聲:“老東西!”揚起皮鞭要打人。
韋昌輝高叫一聲:“住手。”他飛步跑上去,用身體擋住父親,道:“駱糧官,我們交沒交糧,你心裏很清楚。千錯萬錯,隻錯我們將糧食過秤入倉後,沒有討來糧單,現在有理也說不清了。你抓住把柄,幾次登門相*,無非是想搞點錢財,說吧,要多少?”
駱糧官伸出一個指頭,隻不說話。
韋昌輝猜道:“一隻雞?”
駱糧官連連搖頭。
韋昌輝又猜:“一頭豬?”
駱糧官還是搖頭。
韋昌輝急了,問:“那你到底要什麼?”
駱糧官道:“一百兩銀子。”
“呀!一百兩銀子!”韋昌輝父子三人都吃了一驚,止不住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韋源玠氣得直掇棍:“一張糧單,好大的價錢!就是我家一年捐糧也值不了這麼多錢。”
駱糧官陰陽怪氣地說:“韋老爺乃金田首富,區區一百兩銀子何足掛齒?要知抗捐不交是要坐牢的,退財免災嘛!”
韋昌輝橫下一條心,道:“好!一百兩就一百兩。不過,眼下家中實無現銀,需待駱糧官寬限幾日。”
駱糧官翻著白眼,道:“再過幾日,我就要回縣衙了,你這是明擺著賴帳。不行,非得盡快交貨不可。”
韋昌輝怒道:“一時沒有,你讓我如何交?”
駱糧官怪腔怪調:“別發火,韋公子,本官不怕你交不出來。我現在把韋老爺帶到新圩團局去,限你在明晚以前將銀子交來。如若不交就以抗糧抗捐罪,帶到縣衙監獄裏去。”接著,駱糧官一個手勢,命令兩個兵勇:“帶走!”
兩個兵勇挽住韋源玠就往外走。
韋昌輝欲要動武,早被駱糧官一腳踢中小腹,疼得韋昌輝滿地亂滾。
韋誌先剛伸出拳頭,也被駱糧官迎頭一鞭,當胸一拳,打得是頭昏腦蒙,眼冒金花,翻倒在地。
駱糧官見兩個兵勇押著韋源玠走遠了,這才奸笑兩聲,走出院門,回頭對躺在地上的韋氏兄弟:“就你倆個嫩小子,還敢與我過招?我要是沒身武藝,敢來做這官?”說罷揚長而去。
韋源玠年老無力,擋不住兩個兵勇的強拉硬扯,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一路鳴冤叫屈。到了金田村東頭,更是大哭大鬧,死活不肯走了。駱糧官趕上來破口大罵:“老東西,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他揮動皮鞭就打。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位青年男子挑一擔木炭到金田村來賣,恰巧見此情景,不由怒從心頭起,惡由膽邊生,立即放下木炭,大踏步趕了過來,但見他怎的模樣:虎背熊腰,渾身似有千斤力;粗眉圓眼,威風凜凜顯豪氣。目中含著一團火,臉上已經露殺機。穿一身土布破衣,戴一頂尖角鬥笠。嫉惡如仇,專好行俠仗義;性似烈火,練出一身武力。名叫肖朝貴,勇猛無人敵。
當下肖朝貴義憤填膺,大踏步趕了過來,一把奪過駱糧官皮鞭,又猛出一拳擊倒駱糧官。
兩個兵勇慌忙中抽出腰刀,就要砍殺過來,肖朝貴揮舞皮鞭,讓兩個兵勇近不了身。
駱糧官怪叫一聲,揮刀砍斷皮鞭;兩個兵勇也趁勢而上。
肖朝貴赤手空拳,轉身飛速回跑,抓起一捆木炭,向緊追而來的駱糧官猛力擲去。
駱糧官陡然止步,約一躲閃,那捆木炭砸在他拿刀的手上,隻聽得“咣當”一聲,刀被震落地上。
肖朝貴順手抓起竹扁擔,麵對隨之而來的兩個兵勇,他毫無懼色,隻見他揮舞扁擔,四周閃一道寒光,讓敵手無法近身。
駱糧官和兩個兵勇幾次用刀刺了過去,都被那根快速揮舞的扁擔擋了回來,並且手掌震得發麻,差點握不住刀把,而肖朝貴卻臉不紅氣不喘,那根竹質扁擔越發舞得快了。
這時已有很多村人前來圍觀,他們見此精彩場麵,不由齊聲喝彩。
駱糧官惱羞成怒,咧嘴嘶牙,命令兩個兵勇道:“跟我一起上!”
三個人同時揮刀砍來,殺得肖朝貴性起,他大吼一聲,將扁擔橫掃過去,三個人的腰刀都被打落地下。
肖朝貴又舞一扁擔,正打在駱糧官頸部,隻聽得“哎呀”一聲,駱糧官仰麵倒地,無力再起;兩個兵勇同時向肖朝貴揮拳打來,肖朝貴騰身而起,雙腿交岔踢向兩邊,兩個兵勇抵不住這般腿力,不由搖搖晃晃跌倒在地。
肖朝貴拾起地下三把腰刀,哈哈大笑一陣後,道:“你們三個隻會欺負老頭,碰到我,就這副熊樣。哦!也許是我這根扁擔太好使了,那麼你們用扁擔,我來用腰刀,一起再來玩它幾招,怎麼樣?”
兩個兵勇雙雙跪在地下,一個勁地作揖,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肖朝貴正色道:“若要饒命,快將實情說來,為什麼三個人欺負一個老頭?”
兩個兵勇頓時語塞,扯謊不好;說了實情也不好,隻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駱糧官脖子上挨了一扁擔,疼得他嘶牙裂嘴。他生怕別人道了真情,隻得僵硬著脖子扯謊道:“這老頭為富不仁,目無朝廷王法,拒不交納捐糧,因此將他捉來。”
“住嘴!”韋昌輝與馮雲山、曾顯承、韋誌先一同趕來,他聽了駱糧官一片謊言,不由大聲駁斥道:“今年秋天,我兄弟幾個趕著牛車,拉著稻穀,到新圩鎮交了捐糧,人們可以作證。”
圍觀的人群中,立即發出幾句證詞:“對!韋家牛車運糧,是我親眼看見的。”
“昌輝幾兄弟交糧是在我們前麵過秤入倉”。
韋昌輝怒道:“姓駱的,你還有什麼可說?”
駱糧官自知勢單力孤,眾怒難犯,隻得找個階梯下:“好,到新圩鎮後,我再仔細查一查。”
肖朝貴拿著扁擔用力往地上一碰:“若再仗勢欺人,小心你的脖子。”
韋源玠拉著肖朝貴的左手,歡喜得直嘮叨:“恩人,好漢,好漢,恩人,你莫非是天將下凡,怎麼這般好武藝!人有本事,心腸又好,難得難得。請到我家一去,我要好好酬謝你。”
肖朝貴臉上掠過一層陰影,道:“酬謝不必,隻是我老婆被瘋狗咬了,急需錢治傷。如你家需要,將我這擔木炭買去,能省我時間。”
駱糧官再不敢多言,帶了兩個兵勇灰溜溜地跑了,引來一陣嘲笑聲。
韋源玠有心給肖朝貴一點酬勞,於是婉轉道:“好漢行俠儀義,救人之危而不索酬謝,真乃豪傑。好!我老漢也將錢買物,這擔木炭我要了,隻是煩勞好漢挑到我家中去。”
“這個是我本份”。肖朝貴說著挑起木炭,隨眾人到了韋家。
韋家人大喜,將他請進屋裏,給他端座倒茶,人人都獻殷勤。
韋源玠摸摸索索地從裏屋搜出幾錠碎銀,約有幾十兩,塞入肖朝貴上衣口袋裏:“好漢相救之恩無以為報,這些銀兩權當炭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