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的是普洱。
“我記得你以前就喜歡喝這茶!”
原來老太太一直都記得,一句話就差點把唐驚程說哭了,她趕緊將水壺搶了過去:“媽…我來!”
一聲“媽”把邱玥儀都喊愣了,水杯裏的熱水撒了出來燙到她手上,她渾然不覺,唐驚程卻嚇壞了。
“有沒有燙到?”她抽了紙巾遞過去。
邱玥儀站在麵前,麵色呆滯:“你剛才叫我什麼?”
唐驚程一下子哽住。
她以前喊媽都喊習慣了。
“抱歉,我…”唐驚程有些失措,“我是不是該改口?”
邱玥儀拍了拍她的手:“沒事,隻要你不介意!”
“我怎麼會介意?”她愧疚都來不及。
邱玥儀苦笑:“那就不需要改口了,你跟啟冠也沒離婚,如果啟冠沒出事,你現在應該還是我的兒媳。”
“嗯!”唐驚程忍住淚點了下頭。
“坐!”
“好!”
以前相見就要冷臉的婆媳,經曆了這麼多事居然能夠坐在一起相安無事地聊天。
唐驚程提出了她想重開工作室的意思,就延續以前邱啟冠的名義,邱玥儀十分支持,給她提了一些比較好的建議,另外也說以後可以幫忙,畢竟她在行業內做了這麼多年,也算資曆深厚的前輩,人脈肯定比唐驚程光。
臨走之前邱玥儀遞給唐驚程一隻盒子。
“給你的,算是我送孩子的生禮!”
“什麼?”
“打開看看!”
唐驚程將盒子打來,裏麵躺了一對翡翠鐲子!
“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她將鐲子要退回去,邱玥儀用手擋住。
“收下吧,這副鐲子是以前啟冠他奶奶給我的,本來早該給你了!”隻是當年邱玥儀實在看不上唐驚程,“現在留在我這也沒什麼用,難道還能帶進棺材裏去?倒不如給了你,算是謝你去年給我從緬甸寄的那張明信片!”
唐驚程心裏難過得不行,將裝鐲子的盒子蓋上,抱在懷裏:“謝謝!”
“不用謝,一謝就見外了,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東西!”
六月份,邱啟冠的工作室重新開業了,裏麵裝修和擺設基本沒變,唐驚程隻是叫人重新打掃收拾了一下,又買了幾盆綠植和盆景搬進去。
又讓人在一樓辟了一個大概二十平的小隔間作為她自己的工作間,而二樓邱啟冠的辦公室原樣保留,一切都未動,就仿佛他還在她身邊一樣。
雲淩夏天來臨之際雅岜要結婚了。
這個當年被唐驚程一逗就臉紅的大男孩居然要娶媳婦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唐驚程都有些不敢相信。
雅岜的婚禮回老家辦,邀請關略和唐驚程去參加。
那時候尼拉已經半周歲了,唐驚程因為忙工作室的事已經斷了奶,所以雅岜邀請她便答應了。
關略和唐驚程在雅岜婚禮的前一晚抵達保山,次日一大早便坐車從保山去雅岜家所在的寨子。
寨子就隱在騰衝和克欽邦之間的叢山密林間,幾百年來這個古老的少數名族與大山為鄰,遊走在中緬邊境,卻過著自己安寧古樸的生活。
因為從保山到傈傈族的宅子還有很長一段路,加上交通又不便利,所以唐驚程和關略到寨子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錯過了早晨送親和迎親的熱鬧場麵,不過後麵的儀式和喜宴才是重頭戲。
按照傈傈族的婚俗,新人需要拜堂,拜堂也有特定的規定。
新人需要雙雙跪於草席之上,阿巴莫端起酒祈討吉利的封贈語。新人飲酒,再將煮熟的羊肝分給在座的客人們吃。
唐驚程和關略就站在一眾客人中間,看著穿戴傈傈族傳統服飾的雅岜從神龕上取下羊頭和羊腿向家神報告。
那會兒覺得時間就是一恍惚。
唐驚程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雅岜的場景,當時她還取笑過他的名字,沒想一晃這個靦腆勇敢而又正直的男孩就要娶妻了。
雅岜向家神行完禮之後拜堂儀式算是完成了一半,一對新人需要進正房脫下穿在身上的長衫,然後再解下新娘的蓋頭,至此所有儀式才算全部完成,隨後便是自由活動。
唐驚程在正房裏見到了雅岜口中的“阿加”,圓臉,個子高壯,穿了一件大紅色的繡花麻布裙子,皮膚像大多數山裏女人一樣有些粗黑,不過卻擁有一雙和雅岜一樣純淨透亮的大眼睛,就仿佛山澗的溪水一樣清澈。
雅岜說他的“阿加”很漂亮,唐驚程也覺得確實如此。
她湊上去,將帶來的禮物送給阿加,是用玉雕的一個大男孩。
阿加連聲說謝謝,還說手玩件雕得很漂亮,隻是她的普通話說得並不標準,甚至有些吃力,所以隻簡單了說了一句。
唐驚程笑著說:“不用謝,你之前給我做的貝殼也很漂亮,不過我之前給雅岜也送過一個這樣的玉雕手玩件,剛好可以跟你這個湊成一對!”
阿加聽唐驚程這麼說就有些好奇,問雅岜要之前唐驚程送給他的手玩件,結果雅岜臉一紅,湊在阿加耳朵邊上用傈傈族的方言嘀咕了一句,結果嘀咕完阿加的臉也紅了。
兩個人挨在一起就像一對紅茄子,這麼看來還真是般配得可以。
關略在旁邊見唐驚程又逗雅岜,扯了扯她的袖子:“好歹別人結婚,你適可而止!”
“知道!”她鬧歸鬧,但心裏有分寸。
晚上喜宴才正式開始,所有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會聚在竹樓門口的空地上,架起火堆,擺上各種食物,用自家釀的酒招待客人,而全村寨的男男女女都滿著火堆開懷暢飲,盡情歌舞,通宵達旦。
唐驚程和關略也是其中一員。
兩人坐在火堆前麵,桌上擺著剛烤好的兔肉和麂子肉,頭頂是深山裏高遠的星空。
一對新人正被客人擁著對唱情歌,悠揚的旋律,聽不懂的句子,混著口琴和葫蘆笙的調子一起傳到大山外麵去。
唐驚程似乎聽得入迷,關略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出去走走?”
“嗯!”
兩人沿著成排的竹樓往山林裏走,夏夜涼風習習,到處都是蛙叫鳥鳴,而身後的歌聲似乎越來越遠,一直走到竹樓後麵的小溪邊。
“我是不是還欠你一個婚禮?”
唐驚程笑:“你想辦?”
“隨你!”
“那就不辦了吧!”她轉身看了看遠處亮堂的火堆和黑壓壓的人群,“我們沒有像雅岜這麼多的親人和朋友,那些虛陳的人就不需要來祝福我們了。”
她向來不注重任何無聊的儀式,想要的時候從來不裝,不想要的時候懶得費一下神!
更何況她和關略都已經是無父無母之人。
“這樣吧……”
唐驚程抓著關略的手一起轉身。
“你抬頭看…”
“嗯。”
“看到什麼了?”
“星星…”
滿天的星星鋪在夜幕中,樹蔭搖曳,吹皺麵前的小溪,而水麵之上是從天上落下來的倒影,一閃一閃,像是鑽石。
“不是星星,是這世上願意祝福我們的人!”
他們死去的親人,愛人,虧欠之人,還有曾經傷害過他們的仇人。
“要不就在這裏吧,我們行個禮。”
唐驚程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關略也學著她的樣子。
兩人並排站著,站在樹林之間,小溪之旁,頭頂是萬丈蒼穹,他們向死去的親人和愛人致敬。
曾經曆經磨難才走到這裏,稍稍一躬身便能守得永恒。
這世上有種感情由最複雜開始出發,漸漸入簡,簡到不需要任何隻言片語。
唐驚程和關略便是這樣,超越生死,後麵一切便是水到渠成。
他們並肩站在星空下。
叩首,禮成!
滿山的樹和鳥兒在歌唱。
星空遠,往事滅,從此隻有前程!
【後記】
齊崢一幹人與緬甸政府的交涉取得成功,次年三月份當局便恢複了他們在克欽邦,撣邦及仰光地區的愛滋病和其他醫療項目援助。
屆時邱啟冠工作室自重新開業以來迎來了首次玉雕展,展會上展出了唐驚程在那大半年裏所有的玉雕作品。
這是她停止玉雕六年來首次複出,可喜的是玉雕展大獲全勝,得到行業內認可。
展會結束後作品被全部拍賣,所得款項被唐驚程撥入緬甸無國界醫生組織賬戶,用來救助當地遭受艾滋病和其他傳染性疾病的孩童和婦女。
蘇閎治的保外就醫沒能辦成功,第二年由於心髒問題卒於獄中。
也就是那一年,蘇梵出了一套定製係列,以鑽石和鉑金為材質,整套均以星星形狀為設計元素。
蘇訣親自為其定名,名為“會說話的星星”。
整套以黑色硬麵磨光紙盒包裝,裏麵鑲有藍絲絨布,一顆顆星星狀的飾品躺在藍絲絨布上,而每個盒子打開,都會看到盒蓋背麵藏了一段話,用很小的燙銀字體印刷。
——“We-are-all-in-the-gutter,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Oscar-Wilde”。
翻譯過來的意思即是:
“我們都身陷紅塵,但總有人仰望星空!——王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