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文正抬頭一看,同學王長生正踏著腳下的雜草走了過來,文正笑著說:
“體育班長逃體育課,你也喜歡看風景?”
王長生皺著眉頭苦笑:“這算什麼體育課?”
挨著文正坐了下來,望著遠處層層疊嶂的山巒,兩人沉默。文正看到這位穿著還算體麵的同學露出的球衣袖口已經磨破,用襪腰子補了上去,他能感知這位本地戶也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長生濃眉大眼,很俊朗,蓬勃的朝氣中帶有幾分老成,言笑中其實能感受到他心事重重。
兩人都呆呆的望著遠處的風景,許久,文正問長生:“你相信命嗎?”
“命?”長生瞪大眼睛,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些不解。
文正接著說:“算命的說我命硬,一生多磨難,常常事倍功半……甚至克親克友……”
長生笑著說:“小時候我也算過一卦,算命先生一看見我,就對我媽說這孩子以後是個光棍兒,這輩子討不上老婆,你看我長的像光棍兒嗎?”
文正也笑了:“你要是娶不上媳婦,估計也沒幾個能娶上的了。”
“一輩子很長,一句話改變不了一生,算卦的難道就沒算出他自己的命?我們努力改變命運吧!”長生拍著文正的肩膀說。
兩個人就說就笑的走下山,回到校園,看見一圈人圍在一起,發出陣陣的哄笑。兩人湊上前去,看見甑大軍竟然不知從哪裏找到一條繩子,拴在常二龍的脖子上,牽著在那兒轉圈圈,文正仔細一看,哪裏是什麼繩子,是二龍的布褲帶,趾高氣揚地說:
“大夥看看,我的狗怎麼樣?”
二龍雙手撐著深深勒進脖子裏的褲帶,兩膝跪爬,順著牽扯向前挪動,不知是因為勒得太緊,還是窘迫和羞憤,滿臉通紅。一些好事的男生一邊喝彩一邊起哄,幾個女生眉開眼笑地指指點點。長生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憤然對甑大軍說道:
“放開他,這太欺負人了!”
甑大軍皮笑肉不笑的瞟了長生一眼:“那你替他。”然後邊解開二龍脖子上的褲帶,邊向周圍人說:
“我換狗了,黑狗換白狗,嗬嗬……”
然後拿褲帶就往長生的脖子上套,長生一躲,有些惱怒的甑大軍衝著長生的臉就抽了一下,長生白皙的臉頰頓時出現一條血印子。一聲急促的上課鈴聲才停止了甑大軍的繼續行凶。
文正對於甑大軍的行為雖然憤慨卻早就習以為常,上小學的時候,二龍就常常被他當狗牽著到處走,老師不敢管,村裏人不敢說,就連二龍的父親常萬金都不敢言語。他對二龍的毆打更是家常便飯,甚至絞盡腦汁想出法子去欺辱,可憐的二龍連文正都不如,他是這幫外來戶孩子當中的最底層。
二龍和文正是同鄉,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們又是玩伴。二龍的家最窮,父親也最懦弱,他也自然而然的成為最受欺負一個,經常被打的傷痕累累,連學都上不了。甑大軍要求二龍平時見麵喊他“大爺”,不管什麼時候,包括常萬金在場的時候,這一叫就是五年。其實二龍比文正要機靈很多,十歲的時候,由於受不了這種欺辱,偷偷跑回幾百裏外的荒原老家去找奶奶,中間還步走幾十裏的山路,身上沒有一分錢,坐火車全都是逃票。平常禮拜天,二龍都要趕著驢車,走村串戶賣醬油,一年四季,酷暑嚴寒,生活的重擔早早壓著他,同齡的孩子都還在母親的懷裏撒嬌,他卻幹著和自己年齡完全不相符的事情。
有一次,二龍天不亮就趕著驢車出發了,走到村後山坳子裏麵的時候,突然山溝溝裏竄出幾個家夥攔住了去路,原來是碰上搶錢的了。二龍身上也就一些毛票,他們見沒搶到幾個錢就要往走牽二龍的毛驢,二龍腦瓜也夠好使的,急中生智,哭著說:
“我家裏有後媽,你們要是把驢牽走了,我非被打死不可。”
幾個家夥看見這麼小的孩子出來賣東西,要是有娘的孩子,誰家舍得?就相信了他的話,動了惻隱之心,放過了他。這件事後來被文正爺爺傳為佳話,常常作為教訓文正的經典範例:“你看看人家二龍腦子多靈轉,以後肯定有出息,不像你,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
禮拜天到了,大家都欣喜若狂焦急地盼望著回家,每個人都有很多的話等著向家長傾訴,或是激動或是委屈。對於第一次離家住校的孩子們來說,這是他們獨立生活的開始,在人生的裏程碑中意義重大。當然對於剛滿十二歲的文正也不例外,最後一節課可以說是如坐針氈,不住地看黑板上方的鍾表,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下課鈴聲一響,他就衝出教室,連憋著的尿都沒顧上撒,徑直跑向電車站,一輛電車很快就擠滿了人,車門都關不住,一些人還從窗戶裏往進爬,最後電車像大肚子的孕婦一樣搖搖欲墜地緩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