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怎麼沒鎖?不會來小偷了吧!”
“不會的。要偷也去前院偷。”
從門外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
我來不及思考,身體就替我做了決定——躲起來。
先是把箱子扔過磚牆,接著我抬起腿跳了過去,然後蹲在矮牆後,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流暢得像在演動作電影。
可當我從亂磚之間的縫隙看向院子,我懊惱:為什麼要躲?我又不是小偷。
我感到心跳得很快。
那個穿著一襲白裙的女人,就是我的媽媽。盡管我隻和她相處過很短的日子,但在我心裏,她的模樣,比我自己的樣子都清晰。
我的媽媽很美。和季阿姨年輕時的靚麗不同,她的美仿佛是一株深山裏開放的雛菊,淡而悠遠。
如今季阿姨不再年輕,便也不那麼美了。
可我的媽媽,她看起來那麼憔悴,卻依然散發著令人著迷的芬芳。
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愛過她。也包括年幼時的我。
“媽媽,我想洗洗頭發,幫我燒點熱水好嗎?”
媽媽身後的男生說。他親昵的稱呼和語氣讓我的心猛然一沉。
“熱水瓶裏還有熱水。我等下幫你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媽媽溫柔的語氣裏藏著強硬的命令:“你手腕上還紮著掛吊針用的預留針,不方便。”
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原來他叫夏千風。
媽媽打開了院子一角的小屋的門,剛才被擋住了的男生的樣子,也完完整整地,暴露在我眼前。
看到夏千風的一瞬間,我倒吸了口氣。
他長得可真好看啊。濃墨般的發色,襯得眉色疏淡,但一雙眼睛卻像是被畫家的手認真描繪了千萬遍。和雙眼相比,鼻子和嘴唇似乎遜色了一些,可也正是因為它們不喧賓奪主,使得那雙眼睛更加攝人心魄。
他抬起手腕,把固定預留針的醫用膠帶撫平整,然後眯著眼睛,仰頭看了看藍天。我想,他大概生病很長時間了,否則他的皮膚不會那麼蒼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在我為他的脆弱而心疼之前,我製止了自己。
媽媽拎著熱水壺、臉盆出來,他主動上前接熱水壺,但媽媽把臉盆遞給他,“你拿輕的。”
放下熱水壺,媽媽又從院子一角的水井裏,提了半水桶的涼水。他則把凳子搬到了院子裏。
“媽媽,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你不會這麼辛苦。”
“哪裏。能照顧這麼優秀又乖巧的孩子,是我的福氣。”
“媽媽自己的孩子,也許比我還要優秀。”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媽媽會把她接回來嗎?”
“多一個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有足夠的錢,也沒有那麼多精力。”媽媽歎口氣,聲音越發溫柔,“洗頭吧。”
他坐在凳子上,低下頭。媽媽把涼水和熱水摻在臉盆裏,用手指試了試水溫,又加了點熱水。再試,便剛好了。他像隻小羊,溫順地讓媽媽在他的頭發上澆水,打起泡沫,然後衝幹淨。
我心中比塵埃還要微小的期待,也隨著白色的泡沫衝走了,流進髒兮兮的下水道裏。
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不安和心癢難耐。
仿佛有人一隻手緊緊掐著我的脖子,另一隻手,卻在撓我的癢癢。
“媽媽,我剛才把院子門鎖好了。聽說最近下城區治安不太好,小偷特別多。以後你出門也記得關好門。”
我也是個小偷。沒有經過允許,就闖進了他們的家。他們兩個人的家。
不知蹲了多久,他們終於洗完了,收拾好東西回到屋子裏。我站起來,雙腿麻木。
世上還有比我更擅長自欺欺人的人嗎?我竟然相信了自己編來騙季思澄的鬼話。
我愛過我的媽媽。但我對她的愛,換來了什麼?
“對不起,我現在必須照看一個學生,實在沒辦法帶箏箏走。拜托你們再照顧箏箏一段時間。隻要條件允許,我馬上就會來接她。”當時在做家庭教師的媽媽在電話裏不斷地對季阿姨道歉,用她溫柔似水、讓人不忍心責備的聲音。
我也曾滿懷希望地相信過、等待過,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才終於決心不再為了媽媽而哭泣。
她有了她心愛的學生,她不需要我。這個事實,我不是早就明白了嗎?
這個家,也不屬於我。
我該去哪裏呢?除了媽媽的家,我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