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亂世人 太平狗(1 / 2)

徐莽提著籃子,走在路上,右手冰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握著勳國公家門口那冰冷的門環的緣故,總覺得手沒法暖和起來,站在岔路口,略顯猶豫,右手的涼意似乎蔓延開來,像初春的新草,肆意且肆虐。

左邊是回家的路,右邊是去順天書院的路,簡單的一條岔路,徐莽卻皺著眉頭,良久不能取舍,最後竟然無聲地落下了兩滴淚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徐莽立馬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有些不甘,無奈,且愧疚地向左走去。

……

“娘,順天書院哪是我這種鄉下小子能去的,聽說以前還有太子在裏麵念過書咧。”

許氏抬起因長年勞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掌理了理徐莽額頭前的散發,挑了挑眼前的燈芯稍稍讓光線更亮一些,讓徐莽讀起書來不是那麼吃力。

“先生都說了,你如今學識都快超過他了,留在村子裏隻能是埋汰了一塊璞玉,娘雖然沒大學問,這話總還是聽得懂的,娘就你這一個兒子,可舍不得你下半輩子跟那些起早貪黑的莊稼漢子一般。”

徐莽臉上沒有什麼稚氣,臉雖嫩,但是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不可動搖的沉穩:“我以後再多讀幾本書,跟先生一般教教孩子讀書認字,也是份活計。”

許氏雖然隻是一個鄉下婦人,但卻有著一種樸實的睿智,知道說道理說不過自己這學識貫通古今的兒子便轉了話頭道:“娘特地攢了好多雞蛋,咱家雞知道你要上京,最近下蛋都勤快了,還有些地裏新熟的蔬菜,明早娘幫你去摘些,你帶著去京城先去拜會過你大伯。”

徐莽垂下眼簾,輕聲道:“我這輩子,連爹的麵都沒見過,這位高權重的勳國公,哪會知道有我這麼一號侄兒。”

許氏放下手中的針頭,輕聲道:“娘從小跟你說,人要活得有骨氣,所以娘從來一次都沒有恬著臉去那國公府要些接濟,但是咱也要變通一些,若是能借一份香火情,給你未來指一條道,那總還是值得咱們微微彎下腰的,隻不過咱得一輩子記得這香火情。”

徐莽微微張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許氏卻好像猜中他心中所想柔聲道:“讀書再多,在這個世道卻也不是說出頭就出頭,要是能進順天書院,天下人才知道,你是徐家的士族,當今的世道,總是有了身份,才有地位,林首輔那樣的天縱奇才,百年來估計也有那麼幾個,但卻隻有林首輔一人借白玉台平步青雲,所以學識固然重要,身份和機遇卻總能讓咱這些輸不起的人走得更穩當些。”

徐莽訝異於自己拿樸實的母親突然說出如此深入淺出的道理,母親卻微微一笑道:“這道理是當年你爹對你大伯說的,娘隻是默默記下加些自己的理解罷了,你爹沒什麼機會教你,娘總得在這種時候替他說道兩句,娘這輩子沒啥怨你爹的,就怨他走得實在是早了些,連你都沒能見上一麵。”

許氏抬起頭,眼中有一絲異樣的神采道:“莽兒,出門在外,別覺得自己虧欠了誰,你要知道,這天下!都欠咱徐家的!”

徐莽沒有聽懂,但是卻默默點了點頭。

翌日,徐莽提著籃子,恭謹地對著許氏行了一禮。

許氏目送徐莽離開村口,恍惚間,又回想起了自己身懷六甲之時,同樣的地方,目送那衣服洗得發白,卻常常口出狂言的的窮酸書生離去。

“這世道亂太久了,我去跟他們講講道理。”

可那靠一張嘴說停了亂世的書生,別說正史,就連野史都吝惜詞句含糊帶過了此人,天下皆知踏平燕國分割晉國的上柱國徐林,卻不知道那為天下換來難得太平的徐城。

他說過:“匹夫死國門,書生死社稷。”

他還說過:“他要為了自己的孩子,求一個二十年太平之世。”

如今二十年已過,許氏站在村口扭頭輕歎:“這天下,又要亂了。”

因為他說的話,從沒有落空過。

……

徐莽帶著那份對母親的愧意向前繼續走著,他以為他會就這麼走回家。

“小友,你就這麼歸鄉麼?拎著一籃子破雞蛋可稱不上衣錦。”

說話的是一名站在屋簷下的書生,看起來是四十不惑的歲數,衣服布料簡單,但卻極為整潔,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懶散陽光般讓人放鬆的暖意。

徐莽雖然不識此人,但仍然放下手中籃子,以見長輩之禮躬身行禮。

“不如去城裏吃頓飯,過三日再去趟順天學府,保不準有場機緣。”

這等神棍一般的胡謅之語在這書生說來卻能讓人生出一絲沒有道理的信任,徐莽低下頭,不知道怎麼回應這莫名其妙的書生,似乎很是不適應這麼自來熟的打招呼方式,那中年書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你我機緣便隻有這兩句話而已,算是我還清了一份機緣,以後大約再也不會相見,別過。”

徐莽還是有些迷茫,不過仍是恭謹地行了一禮,隨後提起地上的籃子,目送著那中年書生離去。

那書生走過轉角,抹了抹自己的鼻子,攤開手心,居然有一灘鮮豔的紅血,書生自嘲著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這擅改天命的事兒真是做不得啊,若是多來兩次不得貧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