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大小衙門大多彙集在城東,而分配官員宅邸則大多分布在城西,意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城東城西之間,因此應運而生了一條除了白玉道外最寬的街道,以及各式各樣的小肆,每至傍晚,高官們紛紛乘轎、乘車回府,而一些負責實幹的小吏則三兩成群,帶著疲態向城西踱步而歸。
有些走得疲了,便與同僚在路邊尋一家店鋪叫些吃食,佐以小酒,一吐官場鬱結,或借著酒意“指點”一番江山。
陳何,任職於兵部,混跡數年仍然是個小小的令史,這倒並非是因為陳何不通事故,難當大任。相反,陳何的能力在兵部有口皆碑,官場經營也曾獲兵部尚書蘇仲庵一句“人情練達“的評價。
許多年下來仍被壓在兵部做一個小小的令史隻因為陳何出身廣陵,升遷調動多次被吏部駁回。
在望京,似陳何這般因為出身而被彈壓的小官員還有不少。有的出身廣陵,也有些出身衡水,還有少數來自河洛。一朝為望京臣,像陳何這般的官員便隻能感慨自己時運不濟,沒有什麼怨天尤人的餘地。
望京官員大多分為兩派,一派是以江南派係文官外戚官員和南襄軍派係的武官為主的皇派官員。另一派則是來自各地豪閥的野派官員。
但是豪閥勢力之間關係又錯綜複雜,人心不齊,所以豪閥官員在望京少有能出頭的人才。三省六部主要官員,近六成是皇派官員把持,豪閥多掌控了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清閑衙門。倒是在林書植擔任左仆射之後,以之為首的寒門散戶勢力漸漸成了氣候,三省六部,禦史台等扼要均有分布。
陳何鑽出主路,熟稔地穿行在城西的小巷之中,最後在一家極小的酒舍前停下腳步,從袖兜中尋出幾枚銅幣,遞到小二手中,聲音略顯疲憊道:“半兩白冽,一碟滿堂花,再拌個黃瓜。”
小二應了一聲撥開門簾讓陳何進去,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陳令史,老三樣咧。”
這種小鋪子來往稀少,小二和客人大多是極為熟識的。
緊隨陳何之後,一位看著氣度不凡的男子與一名衣著樸素的老人也進了鋪子,老人手中握著一柄收起的黃紙傘,放在門邊後對著男子小聲道:“難得帶老夫來趟望京,也不請我吃些上等的吃食,盡鑽這些小胡同,你這幾年莫非窮得揭不開鍋了?”
男子對著小二喊了幾個菜名,招呼老人坐下從桌上翻開兩個茶碗,倒滿後道:“這其一嘛,人上了年紀,就不免喜歡念舊,在青山許多年,吃不到正經的廣陵味的菜色,難得來趟望京,就尋些廣陵的老鋪子解解嘴饞。其二嘛,這望京的高閣酒肆規矩太多,吃起飯來,拘謹地很,不痛快,若是被那些眼尖的京官看出些端倪,認出了身份,還免不得客套幾番,不妥。”
老人喝了一口茶:“哼,這望京城哪有你客套的機會,怕是人人避你如蛇蠍,厲害的還得再詰難你幾句以示自己的清流之姿,也就你小子自作多情,還覺得人家京官會跟你客套。”
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道:“這家鋪子的白冽可是一絕,和廣陵的白冽酒分毫不差,這兒掌廚幾手招牌菜酸爽可口,地地道道的廣陵老廚子才能燒出的味道,滿堂花和白切雞尤為讓人稱道。”
陳何原本低頭酌酒,聽見這番評價突然抬起頭來,看了眼前的男子一眼有幾分欣喜道:“未曾想在這小酒肆也能遇到閣下一般好食之客,這家掌櫃原本是廣陵江邊的菜農,聽聞是年輕時廣陵大澇,莊稼全毀了,為了討口生計便去魚香樓做了個小廝,不過這掌櫃的悟性極高,跑了幾年堂,混了個幫廚的位置。後來咱廣陵兵聖開始領兵北伐,那時候剛剛混跡到主廚的掌櫃的膽小怕事,生怕那魏國反撲滅了廣陵,就一路遷家到了望京,在望京打拚了不少年數,開了個小酒舍養家糊口。說起這手藝嘛,白切雞還欠了些火候,不過這滿堂花當真是得魚香樓三昧,至於招牌的那一手白冽酒,嘖嘖,真正是登堂入室,酒香濃烈,直灌脾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