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記得……您有個死不瞑目的女兒叫蕭紅嗎?”
“我當然記得阿紅……我可憐的女兒……你是阿楹……阿楹……我是你外公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蕭驁如今倒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了,衰老枯萎的臉上又是茫然又是哀求,但聞楹卻知道偽裝自己本來也是這個人最擅長的東西,至少現在想想,他可歌可泣的一生裏真的很少有人能看穿他的真麵目,無論是成為英雄前的蕭驁還是成為英雄後的蕭驁。
而想到自己從聞天明嘴裏聽來離奇的身世,原本身體還算健康卻被透支了生命力的蕭紅,蕭山上的茭白對自己哭泣著說的那些話,還有他十幾歲時那莫名其妙好像要斷了他生路的那場山火,蔣商陸剛剛一點點被自己逼問出來的他所受過的羞辱,聞楹的臉上便沒有一絲溫情,隻充斥著他從未在人前占線,卻真真實實存在的狠與恨。
“我當然認識你,正是因為我認出了你,我才格外想親手殺了你,你對我媽媽做的,你對蔣商陸做的,我殺你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不過我知道你最需要的不是死,所以不用我送你親自下地獄,你自己很快也不會想活下去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聞楹的話讓人聽上去不寒而栗,蕭驁心裏有點忌憚他的身份,不敢隨意衝他發火,但是被這麼對待,還是讓他心裏憋著火有點沒處發,而看他這麵容扭曲地瞪著自己的樣子,聞楹隻俯下身眼神平靜地看著這個年邁的,可憐的,還瘸著腿的老人淡淡地開口道,
“你認識姚東林嗎。”
完全沒注意過這種小人物蕭驁茫然地搖搖頭。
“恩,隻是個小人物,沒有劉常卿的膽識,也沒有陳永明的遠見,更沒有蕭驁老先生的步步為營和比誰都要狠辣的野心,不過卻是個很難得的好人,他是最底層的戶籍登記員起家的,之前做這個工作的都是一些蔬菜水果,在你們三個所謂的時代領袖忙著勾心鬥角的時候,他這個真正的老好人拚著命去救過蝗災,和你一樣斷了腿還沒有得到總部的嘉獎,氣的差點辭了職,但同年他妻子下崗他沒辦法就硬著頭皮幹了下去,可是他沒有因為權勢依附過劉常卿,也沒有聽從過陳永明的命令,更沒有成為你蕭驁的同謀,所以我現在打算給他一點他應得的東西。“
聽到這兒,已經開始臉色大變了,歇斯底裏的蕭驁大吼大叫著我有聞天明的支持,我有行動科,誰也奈何不了我,是我親手抓住的陳永明,我是紅棉樹蕭驁,誰能奈何得了我。
說了一半又開始抓著聞楹的手一聲聲地質問著,你為什麼不幫我,我是你外公啊阿楹,你看看我啊,你現在這是要幹什麼,你瘋了嗎,可聞楹從頭到尾隻是眼神冷漠地看著他的表演,半響才淡淡地回答道,
“我唯一該感謝你的,就是你果然無比了解你研究了一輩子的阿姆莎神樹的生長習性,真的用你人為創造的一生苦難造就了現在這個我,可是你算錯了一步,我從某種意義上說根本不是聞楹,我隻是那顆無比艱難長大了的種子,所以別再用這些你自己都不信了的傻話來試圖感動我了,再惹我生氣我就真的要送你上路了,蕭老。”
說完這話,聞楹也沒去管地上坐著發抖的蕭驁,將已經完全綻開的一樹火紅色的鳳凰樹的枝幹散布開來,又把麻醉快失效的所有行動科的人都給好好地控製了起來,隻是聞榕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打不通,無奈之下他隻能聯係了自己的前大嫂過來收拾殘局。
做完這一切他走進了蔣商陸剛剛走進的屋子,當看到心口已經被掏空,身上完整的皮肉都沒剩下多少的陳永明倒在血泊裏一動不動。
而雙手沾滿血跡的蔣商陸則一動不動地一個人坐在那裏之後,停頓了一會兒聞楹先是慢慢走到他邊上蹲了下來,又平靜地看著他不再呈漂亮的鴉黑色而是顯現出紅瑪瑙色的眼睛淡淡地問了一句。
“感覺怎麼樣,還能堅持住嗎。”
“……雖然我很想把我現在的這種感覺,理解我為你今天故意不給我吃晚飯造成的,但是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有點想進食了。”
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神情萎靡的蔣商陸說完主動湊上來輕輕地吻了吻聞楹,可這一次身為完全天敵關係,甚至是絕對對立麵的他們卻不再會感覺到對彼此有任何排斥反應。
而想到這兒,眼神平靜的聞楹隻用手掌撫摸了一下蔣商陸已經被自己縫合好的背脊,又回吻著他的嘴唇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腰,可他們的腦海裏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幾小時前他們在六條胡同發生的事情。
……
“我已經是人了,雖然我本來也早就死了,但你馬上就會知道我為什麼要著急躲開你了,鳳凰尊,等時間一到,在麵前的這個人會變成你這輩子最大的敵人,如果你還不願意相信,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的名字……叫第二歲。”
蔣商陸脫口而出的話和他手臂上的那些黑色苔蘚宛若一把鋒利的刀子,紮得聞楹的臉色都弄得難看地沉了下來。
但是被逼得這份上的蔣商陸今天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事情說清楚了,所以他隻是神情黯淡地扯了扯嘴角,又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才慢慢開口道,
“我以前一直沒搞明白歲這種東西是什麼,所謂的十修羅又到底指的是十種特定的植物種類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可是過去半年來我通過蕭驁接觸到了一些你母親曾經的手稿,自己粗糙地往後翻譯了一些之後,就發現了一點讓我覺得比較意外的東西。”
“你可能已經知道微生物也是有進化成人的可能性的了,因為在阿姆莎後一百二十三頁的內容中也提到了這點,而裏麵還提到了一個很重要的詞彙,叫高等生物性,地球上的任何一個物種體內基因都含有這種高等生物性,高等生物的外部特征就是人,內部特征就是智慧生命的思考方式,但是根據各物種之間習性的不同,其實又有相應變化,而動物,植物和微生物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造物給了動物,植物和微生物一模一樣的起步點,動物著重選擇了大腦進化,植物著重選擇了物種基因保留,微生物兩個都沒有選擇,把第一次進化的火種完全放到了繁殖力和寄生上,再通過掠奪動物和植物的軀殼來達到自己的二次進化。”
“所以歲就如同你在植物鏈中的地位一樣,他是一種具有微生物多樣物種特性的高等微生物,隻是因為微生物的第一次進化方向異常,他不具備主觀性智慧,隻能采取力量守恒定律選擇植物體熱量最高,最強大的修羅,也就是他培養的天然培養基寄生……”
“但陳永明這樣的歲其實還很弱小,因為他病變的還不夠徹底,身上的歲也不夠多,你有注意到他總是在生病了嗎?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免疫力,一點傷口就能引起敗血症,肺部還有嚴重感染,身上到處都是爛瘡,而且他從來不吃藥,也不去醫治自己,因為他就是想讓自己得得病越多越好,這樣他才能變得強大……”
說到這兒蔣商陸的臉色微有些無可奈何,但看向抱著的聞楹時他還是努力地笑了笑,接著才揉揉自己的眉心緩緩開口道,
“所以如果蕭驁這次不出來阻止他,很快他就要放棄首都這個放射中心地帶,把自己的眼光往更遠的地方放了,可蕭驁也清楚歲的傳承性問題,那麼他今晚殺了陳永明之後,勢必要輪到我身上了,小桃現在人在十三號疫苗的身邊,我給他們寄了一封信,大概會在一個月後達到,信裏完整地說明了這一切,所以我死之後就不會再有新的,會產生災難的培養基出現,小桃會和十三號在得知真相後幫助政府和你繼續對抗微生物的進化,到那時沒有了歲這個首領,微生物的進化也就失去了指揮者……”
蔣商陸的計劃一聽就知道已經想了很久,充滿了他一貫把什麼事情都想到最壞,永遠用自己來墊後的壞習慣,把聞楹搞得更想和他發火了。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無論陳永明今天晚上死或是不死,一切都會向著他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情況發生,身為第二歲的蔣商陸會成為歲似乎是一個已經不可挽回的死命題。
這讓他又一次陷入了為什麼不早點發現蔣商陸異常的悔恨中來,更甚至當他此刻抱著懷中瘦得見骨的男人的時候,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聞楹都有點難受地說不出話來了。
“……我永遠不可能殺了你,你別做夢了。”聞楹看著他。
“恩,我相信你。”蔣商陸照例是輕輕地笑著回了一句。
而聽到他這麼說,嘴唇抿著的聞楹沒有立刻回答,但想到蔣商陸待會兒肯定還要去做的事和自己必須要對他做的事,他還是在鬆開自己的手後把蔣商陸整個人推倒在床上,接著就將床帳上的一根紅色細繩隨便扯下來,又把躺在床上的蔣商陸的手腳給分開強行地捆住了。
而被他這種舉動弄的一愣,急紅了眼睛的蔣商陸剛要坐起來厲聲問他你這是想幹什麼,他就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襯衫被粗暴地撕了開來,臉也被聞楹給蒙了起來。
接著伴著一陣濃烈芬芳的,屬於鳳凰花的醉人香氣,臉色蒼白的蔣商陸隻猛地聽到自己的上方傳來了某種像是樹幹被硬生生折斷的可怖聲音,接著籠罩住他的這棵樹也用低沉顫抖卻意外很溫柔的聲音對他緩緩開口道,
“有點疼,稍微忍一忍。“
要是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蔣商陸也是白和他在一塊那麼久,但他的手腳被捆著完全動彈不得,所以半響他隻能在壓抑地一聲嗚咽聲中用手抓緊了暗紅色的床帳,卻掙脫不開聞楹對他的這種禁錮般的控製。
而當鮮紅色的血液開始順著蔣商陸膚色慘白的後腰往下淌,當初發生在鄂倫春的那一幕再次重演在他身上。
痛的隻能無助地嘶喊了幾聲聞楹,不要,眼前卻什麼東西都看不見的蔣商陸逐漸感覺到他身體裏早就被蛀得不像樣的樺木背脊骨被一點點掏了出來,接著一種全新的,充滿生命力的東西被放了進去。
而抱著他赤/裸的身體安撫地輕輕吻了吻已經猜到一切男人的蒼白嘴唇和他已經控製不住流下淚來的眼睛,剛剛生生折斷自己樹身上最具有生命力,幾乎可以稱為命骨的一段鳳凰花枝的聞楹隻死死地抱著懷裏的這朵正在逐漸凋零的花,接著才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地對他開口道,
“……我把鳳凰木唯一的一根命骨折斷給你,從此以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隻要你還寄生在我的命骨上,我們的命就永永遠遠地因為彼此的關係連在一起,我知道陳永明這次必須死,但是蕭驁那邊也不能讓他得逞,我不管你是不是已經變成歲了,但這次我陪你一起去……”
“如果事情解決之後我們都還僥幸活著,我就帶你一起離開這裏,這個世上再沒有聞楹和蔣商陸這兩個人的存在,就隻有一棵沒有名字的樹和他的花……如果我們沒辦法一起走出那個地方,就一起死在那裏,這輩子也別再分開了,好不好,小陸?”
……
首都時間十一點半,陳永明的死訊傳來,在這場發生在深夜的全城範圍的瘋狂搜索和撤退中,幾乎已經成為眾矢之的的蔣商陸和聞楹一起秘密來到了陳永明之前轉移那些試驗品的備用基地之中。
這個地方相比起附近還有大量居民和工廠的小湯山顯得要更隱蔽一些,至少從目前看來,在五公裏安全區內是沒有任何活人和健康植被存在的。
但據蔣商陸自己也和聞楹坦白,其實這裏之前也是有幾十戶人家住著的,其中有一對眼盲的老夫妻,一輩子就這麼點可憐的房產,所以壓根就不願離開。
而實在沒辦法的蔣商陸隻能連續幾天親自上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了一個禮拜,又花了很多功夫把山上的很多植物都給慢慢移走了,這才讓也有點意識到危險性的幾十戶人家徹底自願搬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這些前期布置就花了蔣商陸很長的時間,這也是他為什麼一直拖著不想讓聞楹提前回來的原因,而隻要按照蔣商陸原先的計劃,他假裝救出陳永明之後把他引到這裏,再趁他受傷殺死他,用自己的轉化來解決這裏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這個計劃就是蔣商陸能想到的犧牲最小的突破基地計劃,完全不用讓年輕的人類軍人們闖到這裏來白丟了自己的性命,因為憑大多數免疫力低下的普通人類根本無法進入這裏,還有很大的幾率徹底毀掉這些危險性極大的微生物。
可是蕭驁根本就是在利用他,所以陷入兩難的蔣商陸也沒有辦法,隻能一邊被迫修改著自己原先的計劃一邊一點點地把他自己往絕路上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