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一浮生 第二十二樹鮮花(3 / 3)

但現在聞楹和他的命既然都已經綁在一塊了,就算蔣商陸再一心求死,他也要為自己和聞楹贏得一線共同的生機了。

而此刻,蔣商陸自從進入這個足足有三層的基地就開始和聞楹一起不斷地殺死那些因為陳天明死亡而發瘋亂跑的黴菌類人體。

兩個人渾身上下都已經是猙獰的傷口和血汙,卻還是沒有再離開對方半步,他們沒有任何後援,隻有彼此。

而或許對他們而言,他們也隻需要彼此。

但在這悶熱而潮濕的充斥著如雨後的菌類一樣瘋狂竄出來的巨大空間裏,哪怕如今的二人一個是剛剛徹底覺醒的頂端微生物類人——歲,一個是頂端生物鳳凰木,卻還是被這樣恐怖而絕望的環境互相分擔著這種情況的他們還是被逼得情況越來越艱難。

而直到已經失去自己的命骨,所以難免顯得有些虛弱的聞楹幾乎脫力地被蔣商陸一把扶住時,他們倆才算草草結束了這第二層的清理工作。

“先找個地方休息兩分鍾吧,加濕設備基本已經被毀了,應該不會再變多……”

看著一地惡心的斷手斷腳,蔣商陸表情很疲憊地抬手摸了下臉上的血,他們倆已經把這裏的加濕設備損壞的情況下也不會出現細菌增多的情況,隻是沒有心智,一聞到聞楹身上的天敵味道就會主動攻擊的黴菌類人體還在循著味道到處找他們。

而臉色同樣很不好的聞楹聽他這麼說,也隻是扶著他的手就進了旁邊一個空著的養殖房,在用自己的樹枝隨手鎖死了門之後,他讓蔣商陸把身上的衣服解開檢查了一下他後背的傷口,又抱著同樣臉色很白的蔣商陸輕輕地問了一句道,

“沒有選擇立刻進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可以,隻是實際進化的感覺其實不太明顯,像是一個並沒有得到滿足的空井……你還有力氣嗎?讓我一個人去吧,我待會兒回來找你……”

“……不行。”

一聽到蔣商陸要離開自己就一副要和他生氣的樣子,聞楹的反應把蔣商陸搞得有點無奈也有點內疚,看了下手上的表確定還能稍微喘口氣,蔣商陸就趁著這個時間緊湊的機會又親了親聞楹,而聞楹見狀隻抬手攬著他加深了這個吻,想了想還是閉上眼睛靠著蔣商陸輕輕道,

“能想起你來真好,感覺現在滿腦子都是你。”

“……恩?都是關於我的什麼?”蔣商陸聽了忽然有點高興,沒忍住就問了一句。

“想起你是我的小陸,最喜歡吃橘子,還有春天的繡球花……小時候在家裏最喜歡的是媽媽,然後是舒華,還有比較嚴厲的大哥和爸爸……”

“……還有呢。”

“……想起你偷偷喜歡上一無是處的我,還會因為放不下麵子不願意告訴我,會為了我想要自己變得年輕一點,也願意主動為我改變自己的壞脾氣,我還想起你給我讀的那首詩,現在仔細想想感覺和你就像已經走過了彼此的一輩子一樣,很滿足又很不滿足,想一直繼續下去……”

聞楹的話很溫柔,像春風或是細雨,至少蔣商陸聽了真的很高興,他甚至覺得就算待會兒出去他們還是麵對這無止境的黑暗和怪物,可是兩個人這樣手握著手就好像一切都有了希望一樣。

這一次他們誰也沒離開誰,是懷著一起要活下去的堅定決心來到這裏的。

而想到這兒,眼睛有點紅的蔣商陸便神情堅定地慢慢靠在聞楹的肩膀上,又笑了笑衝他鄭重其事地開口承諾道,

“謝謝你,聞楹,我想我真的該為我之前的自作主張向你好好道歉了……相信我吧,我會堅持活下去的,等走出這裏,我們就去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多數時間在走,偶爾一起停下來歇一歇,等哪一天老的走不動路了,我們就和真正的花和樹一樣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停下來,然後一起牽著手重新回到泥土裏去,等來年春天到了,你重新發芽,我再次開花,好不好?

“……恩,好。”

……

首都時間十一點五十五分,結束了小湯山撤離工作的聞天明上將親自驅車前往了目前已經被封鎖住的三級危險菌類生存基地外。

在這裏安靜地駐紮,隨時準備等待空投噬菌體藥劑的士兵們都沒想到自己頂頭上司居然會來,可是聞天明隻從車上匆忙下來又通紅著眼睛看著麵前的這些士兵,又有點可憐而心酸地問了一句道,

“……裏頭現在怎麼樣了?真的到現在還沒有人出來過嗎?”

“……報告首長,沒有,已經快半個小時了。”

小兵們個個表情很緊張,但還是努力地回答了首長的問題,聞言的聞天明慢慢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忽然把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舉起來給他們看了一下道,

“還有一點時間,可不可以破例給我一點時間,我知道總部有具體指令,可是我還是想進去再看看,我的小兒子和他的愛人可能還在裏麵……我不會進入到最裏麵去,我就怕……怕他們其實已經走出來了,但沒力氣再走到五公裏之外的地方了……讓我進去再看一下好不好?”

夜色下的聞天明看上去很衰老也很疲憊,沒想到居然是這種情況的小兵們頓時有些傻眼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忍不住紅起眼睛的小兵把自己的防毒麵具給摘了又大聲地說了句首長您拿去吧。

而雙手合十,低下頭慢吞吞感謝了一句的聞天明過了一會兒便開著車越過邊界線往裏麵走,隻是眼前除了無盡的夜色,就隻有狼藉的斷牆,哪裏都找不到還有活著的人的蹤跡。

“聞楹……聞楹……阿楹……阿楹……”

想了想還是停下車用手電筒掃了下前方,滿眼已是淚水的聞天明這輩子都沒叫過聞楹的小名,也從來沒有這麼心心念念地喊著自己親生孩子的名字。

可是當他此刻喊出口的時候,他才依稀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父親的失職和做人的卑鄙,所以他隻是不斷地喊著,喊著,一直到他快要覺得絕望時,他忽然聞到了兩股有點奇妙卻很合適地融合在一起的花香味。

而就在猛地抬起頭的聞天明看向遠處的黑暗裏時,他先是看到了一個背上背著個人所以顯得腳步略有些蹣跚的影子,接著也看清了那仿佛已經完整生長在一起,不再會分開的兩個人。

那不正是蔣商陸……和他的小兒子聞楹嗎。

……

首都時間清晨六點,已經在自己的家中通宵一晚上沒睡覺的姚東林老先生終於是動了動自己僵硬的肩膀。

他的麵前擺著一份初步起草的微生物遏製行動重啟說明,上麵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他的再三修改,確保能在今早的地植辦總部晨會上能順利地針對最近的事情發表上任演講。

隻是看著小辦公桌上一家人的合照,一輩子也就在戶籍科隨便管管戶籍的姚老還是覺得直到現在,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而直到小孫子淼淼推開門奶聲奶氣地說外公,外婆叫你去吃早點了,其實比那名氣響當當的蕭驁蕭老先生還要大上幾歲,如今連頭發卻還是黑的比較多的姚老爺子這才轉過頭把桌上的東西收了收,又和老頑童一樣笑著回過頭道,

“好嘞,外公馬上就下來,順便告訴你媽,待會兒讓她開車送我去上班,今天日子比較特別就不為了省錢用老年卡做公交車了!咱這輩子也稍微闊綽一回兒!”

“恩恩!我馬上去告訴媽媽!”

樓上的歡聲笑語傳到了樓下皺著眉的姚素蘭耳朵裏,隻是這會兒她正著急打電話給自己前夫聞榕,可這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

昨天晚上一夜姚素蘭都在地植辦總部和行動科的那些人對峙,要不是最後人類軍方幫助介入,一舉幫他父親止住了蕭驁那個老東西的人馬,她差點就真的要頂不住了。

可聞榕人找不到還是讓姚素蘭很鬱悶,暗自猜想他不會是把複婚那句話當真了吧,她一方麵有點惱恨地想著這個死鬼怎麼這麼開不起玩笑,一方麵又有點我就算說真的你有必要這樣嘛的氣憤來了。

可被她這麼一早上打了二十七八個電話後,二十分鍾後,姚素蘭居然真的還把電話打通了,而那頭的聞榕先是有點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喂,被姚素蘭大罵了一句你幹嘛不接電話後,此刻正坐在某間軍區醫院樓下的早餐店裏看著電視上早間新聞的聞榕才一臉無語地嘀咕一句道,

“你幹嘛這麼急,民政局現在不是還沒開門麼。”

姚素蘭:“………………………………”

被他這麼一本正經地一問,姚素蘭忽然就有點說不出我昨天晚上說複婚隻是開開玩笑的話了,而這前兩口子就這麼不尷不尬又有點氣氛微妙地關心了對方幾句後,一晚上都在參與清掃工作的聞榕慢慢地伸了個懶腰,又對坐在自己對麵,喝著豆漿的聞楹和被他用衣服蓋著臉抱在懷裏的蔣商陸皺了皺眉道,

“為什麼這麼著急走。”

“他現在的身份太特殊了,不適合在出現在政治和權利中心,蕭驁雖然已經瘋了,但是今後兩邊的政府還是都不太可能容忍他的存在,後續的微生物對抗工作我會盡可能地從我的立場出發給予幫助,但是他……我必須立刻帶走。”

聞楹的態度很堅持,他們倆的樣子看上去也實在很疲憊和無奈,但是現在已經知道了昨晚都發生了什麼的聞榕卻真的發自內心地很慶幸他們能一起活下來。

可想到這兒,他還是忍不住有點疑惑地看著在明明是大白天,卻睡得好像不省人事的蔣商陸,而似乎是看出他臉上的疑惑,聞楹隻把蓋在他臉上的衣服拉了拉,又口氣平淡地慢慢地回了一句道,

“陳永明從前深居簡出,總是通過自己孫子的口和外人說自己在生病,就是因為作為歲的他在白天因為不能接觸陽光而必須陷入沉睡,現在的蔣商陸也和他一樣,但是他現在寄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們是共享彼此生命的,短時間內他不會像陳永明那樣出現嚴重病變的情況,隻是免疫力可能會慢慢變差,直到完全消失,我和他會慢慢的去一些地方尋找解決的辦法,如果接下來有幾個自稱五樹六花的人來找我,你就讓他們到呼圖壁大峽穀哈薩卡族去找我,我應該會在那裏和他一起度過接下來的開花期。”

說完這話,兩兄弟一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聞榕卻明白聞楹已經下定決心要為了躺在他懷裏的這個男人一直不斷地往前麵走下去了。

而想到這兒,他們不經意間就一起抬頭看了眼前早餐店裏的那個破舊的小電視機,卻恰好看到新聞主播的鏡頭正好切到了聞天明的身上。

而一晚上沒睡,精神卻還不錯的死老頭這會兒正在一臉嚴肅地針對昨夜小湯山臨時軍事演習的事,發表一些在知情者看來假的不得了的對外聲明。

“說實話,我覺得你們這些植物沒有必要在繼續堅持那份保密生活協議躲躲藏藏下去,動物和植物……甚至是無害的微生物都有資格在陽光下生活下去。”

聞榕皺著眉喝著豆漿,嘴裏看似隨意地來了這麼一句,而聽見這話的聞楹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許久他才看著懷中睡得臉有點紅的蔣商陸慢慢開口道,

“也許吧,但和平共處必須發生在必要的競爭之後,動物植物和微生物之中都還沒有出現能維持這份平衡的人,也許未來會有這樣的一天。”

“也對……希望能等得到那一天。”

……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終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蓉《一棵開花的樹》

-----------【第一樹鮮花·一木一浮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