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煜點了根煙, 林愛月從來不知道, 他竟還抽煙, 且動作老練, 似乎已成癮多年。
她眼中的這個大男孩, 如他鍾愛的白大褂一般幹淨, 身上總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卻讓人很舒服。她以為他與其他的高學曆男生沒什麼不同,說話謙遜,舉止斯文, 總之,絕對標準優質的讀書人。
東京有自然俗成不在室外吸煙的規定,但他沒管, 愛月也沒管。
煙隻剩下半截, 魏子煜重重吐了一口,煙霧彌漫, 讓愛月覺得他突然變得那麼模糊, 讓她無法看清。
他坦白了一切。
詹旭的確有個助理名叫魏驍, 是他帶的研究生, 頗受他賞識, 畢業之後一直跟在他身邊, 魏驍將詹旭當成神明般崇拜。
魏驍父母車禍雙亡,留下一個繈褓中的弟弟,魏愷。也就是後來的魏子煜。兩人相依為命, 魏驍又當哥又當爹地把魏子煜拉扯長大。
魏驍讀碩士後, 魏子煜就寄養在親戚家,那是個隻有傳呼機的年代,鄉下通訊更是不便,久久盼來哥哥的一封信,總有那麼一句:愷愷等著哥哥,哥哥很快就來接你,咱們從此一塊兒住。
他本計劃畢業後便返鄉工作,好養活弟弟,可詹旭留他跟著做工程,報酬不知是他獨自打拚多少年也攢不到的豐厚,他最終選擇跟詹旭走了。
出事那年,魏驍二十六歲,魏子煜八歲。
告知他這件事的是一封來信,筆者自稱“你哥哥的師母”,也就是南月。南月說,魏驍和詹旭一起,在施工中意外犧牲了。
就這麼一封信,草率地判決了哥哥的生命。魏驍無父無母,誰舍得去究問淵源?誰舍得去過問遠在異國的屍首?而魏子煜一個小娃娃,除了哭,能懂什麼?
沒了魏驍的接濟,親戚將魏子煜送進了孤兒院。好在幾年後有好心人接濟,他得以正常地讀書生活。
大學期間,某年魏驍的忌日,魏子煜去了印度尼西亞,他葬身的那個港口,那裏已是一派欣榮。
傍晚時他沿海散步,思念著兄長,不知覺便走深了。接近一處懸崖時,有村民出現提醒他:別往那裏去,當年有人冤死在那裏,那裏有鬼魂的。
他純粹是想多聊兩句,便繼續問了下去,結果卻讓他萬分震驚。
村民說,他看到有渾身是血的人往那裏跑,很多人追著他,然後,沒有然後了,不知那人是墜了海,還是被殺死了,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敢往那裏去。
而時間,與當年事發吻合。安居樂業的小村子,出了點事都能被當成大新聞,他再從村民口中得知,那段時間裏,港口那邊還死了個人。
怎麼這麼巧,就這麼吻合了呢。
他不知哪裏來的直覺,那被追殺的人,就是魏驍,或者是詹旭。總之,他們並非死於意外。
他開始往詹旭身上查,想起當年寫信的南月,她是位舞蹈家,信息太好查到。他得知南月嫁去了上海,她的女兒林愛月與他同屆,正準備著東京大學的碩士考試。
他開始瘋狂學日語,終於如願考進了這所學校,與她成為好友。
魏子煜又抽完了一根煙,往牆上一擠滅了火,放進另一隻手裏,那裏已攥了三四支煙頭。
林愛月站在一旁注視他,這個姿勢從他開口起便分毫未動。
四下一片緘默,她習慣了東京的靜,卻從來沒覺得靜得如此可怕。
魏子煜取出新一根煙,點了打火機:“一直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媽為什麼要騙我,她究竟知道的是什麼,她告訴你的又是什麼。前幾天你告訴我你爸的事,我才知道,你媽也是這麼告訴你的。”
他再吐出煙氣:“那個療養院,是我故意帶你去的,我查到應孚海在那裏療養,知道應紹華時常會去探望,以他多疑的性格,看到你接近應孚海,一定會查你,一定會知道你是誰。後來潘允琪來東大,我故意介紹你們認識,是為了加深應紹華對你的懷疑。”
“如果當年另有隱情,他知道了你是誰,一定會有所行動。但我沒想到,你會跟他在一起。”
“愛月,對不起,我一直在利用你,從不考慮你的安危地利用你。”
他的聲音嘶啞而深沉,仿佛一瞬老了十歲。
愛月幾乎要以為她一直以來認識的魏子煜,是另外一個人。
她震驚而憤怒,也並未接受這道歉,頭腦卻是清晰的:“我哥是戴婭副總裁,他今天來找我,警告我不要和你來往,你做了什麼?”
魏子煜垂著頭,愛月看不到他的眼:“我攻入了亞際內部網,他們追查到了我的地址,我已經做好坐牢的準備了。”
愛月愕然看他:“你查到了什麼?”
“鄭殊。”
魏子煜終於抬頭,筆直看向愛月:“鄭殊是當年和你爸一起管理那個港口的人,他和應澤懷是表兄弟,也就是應紹華的表叔,現在已經病逝了。”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