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麼?”謝聆春一麵問,一麵低頭替青嵐套上雙裘毛暖靴。雖說地宮中保暖的工作已經做得很好,卻到底已經入了夜,隻怕會有些潮氣——倒是青嵐從離魂似的狀態回神過來,微微一歎,道:“哪裏用到著這麼小心了?”
話是這麼說,謝都指揮使大人這情分卻是不得不領的,青嵐搭了他的手慢慢站起來:“我們走吧。”
蘆泉湖這座地宮,半掩於湖水之下。這一天正是十五,月到中天,湖水居然微微上漲,不知啟動了哪裏機關,軋軋聲罷,便在青嵐休息的這間屋子裏,房屋正中的地麵上,生生又開了個大洞出來。一條窄窄甬道,側壁極其光滑,見了光,折射出五彩氤氳流動——不要說青嵐,便是謝聆春這並不是第一次見的,也不禁目為之惑。
青嵐輕歎:“難怪西大王蕭衡那般人物,也會信了你們的話去。”
謝聆春搖頭不語,一手提燈,一手緊緊扶攜了她,慢慢順著甬道往前……片刻功夫,五彩甬道盡頭,玉階蜿蜒而上;待從一個與入口相似的大洞中鑽出,呈現在兩人麵前的,卻又是一個四壁光潔如鏡的房間。那五彩光芒,至此極盛。
“真真仙人之境。”青嵐方要伸手觸摸那鏡子般的牆壁,卻被謝聆春皺眉攔住——牆壁似是金屬所鑄造,看上去便覺得寒氣逼人,自然是少碰為好。“不如猜猜那北胡蕭衡費力奪得的寶物是什麼東西?”他笑,故意引開她的注意。“……一朵玉蓮花?”
他倏然轉過頭:“是猜的,還是……想起來了?”
謝聆春一雙流光鳳目此時卻是完全地鎖定在她臉上,雲煙仙境般的背景下,反不見了平日的灑脫不羈,略帶出些緊張之色來。
青嵐沉默片刻,點點頭。
他歎一聲,卻拉著她的手將人帶進懷裏,緩慢卻又溫柔地勸慰:“你的臉色這麼不好,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答應你來……難道還在費神抵製這記憶的來到麼?其實又何必……不妨順其自然吧。”
青嵐在他懷中低低應了一聲,反手也環住他,道:“不是抵製……”靜了片刻,又道:“方才我不是對你說了麼?我從一開始就隱隱覺得不對。段南羽是催眠高手,他的話不能全信,從他那裏得來的記憶,也未必都是真的。”
“所以堅持要到這個段南羽離開的地方來瞧瞧麼?可是你剛剛敘述得到的記憶,不是很完整麼?若真是沒有發生過的事,難道真有人能編得這樣合情合理?”
“也不是這樣……”青嵐蹙起眉,似乎在思索該如何給謝聆春解釋。
“我知道,你是懷疑這”記憶“雖然完整,但隻有脈絡不夠詳細;方才你還說記憶中沒有見過這寶物,現在卻又一猜即中——這部份細節正在被你補充完整不是麼?”
“謝聆春!”青嵐抬起頭,神色間幾分疑惑。
謝聆春又是微微輕歎,俯身在她眉間柔柔吻了下去……“青小美人兒,段南羽算得上是死在我的手中——做決定的是我,我願意承擔這件事帶來的結果。你沒有必要暗示自己抗拒這份記憶……無論你選擇怎樣的路,我都還是會陪你走下去……”即使她不再回應他的感情,即使她的生命注定為另一個人燃燒……
在白日裏等待月圓的時間裏,她曾把她新近得來的完整“記憶”
給他敘述了一遍,用的是完全事外人的口氣。可是與那淡然口氣相對的,卻是字詞語句之間流動著的深情和絕望——故事情節大體與段南羽當初敘述的相同,多出來的,卻是隻有當事人才能夠體會的深切愛意……對武青的愛。相識、相知;同患難、共敵愾;一個慷慨赴國難,一個決然求重生。那樣的故事中是沒有他的位置的,她重生隻為武青——他曾想過,心淪陷了,那便淪陷了,或許可以一搏:既然是她主動放棄尋找記憶。
然而她的確是放棄了記憶了,甚至給了他回應,讓他以為終於不見得不能得個好結局……偏偏在這樣時候,卻是他走錯一步,反而成了她
恢複記憶的引子。
如今,青嵐忽然堅持說那“三年”的記憶有疑點,未必是真
這又怎麼可能?段南羽若是騙她,能得怎樣好處?何況那三年的情節描述,若沒有真的經曆過,又哪裏能對得這般嚴絲合縫?!何況,她不知道,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將她與段南羽隔絕開,自己卻沒有少了和這位大理王子的接觸。若說段南羽沒有經曆過那樣三年而隻是憑空想象,他卻是萬萬想象不能……
其實,青嵐抗拒這份記憶的理由,他並不十分清楚。也許是幾分逃避在吧?或許是自責?本來一直相信這“三年”存在的她,是從那次兩個人江上聽雨開始,才立意把“陷害段南羽”的罪責攬過去的。象她對辛鋒寒強調的,是她一直對段南羽存疑,才沒有阻止他利用段南羽,陷害段南羽?又或者……他可以存一分僥幸——她是在對他的好感和記憶中對武青的深情之間掙紮麼?
“無論你選擇怎樣的路,我都還是會陪你走下去……”
謝聆春這樣近乎剖白心跡的話說罷,卻並沒有得到回應,狹小的空間裏一片靜默。良久,撲哧地笑聲響起,青嵐在他的懷中雙肩微顫,整個人都依偎在他身上,柔弱得仿佛沒有他的環抱便要淩空飛去般。“謝都指揮使。”她笑夠了,抬起頭,雙眸晶亮地喚他。
謝聆春悶悶答應一聲,被她笑得有些懊惱。
卻不防懷中女子一伸手,將他的頭拉低……然後,一雙溫潤的唇瓣印上他的……一個吻,一個不激烈沒有技巧卻充滿感情的吻。
他動也不動,任由她輕薄,又任由她離去,隻那向來魅惑眾生、彷如能掌控一切的雙眸中,此時卻如少年般青澀,似不可置信,又略略含著畏懼——畏懼一下刻一切都會改變嗎?明明他們的肢體接觸早成了習慣,明明他們的廝纏親密也不止一次,甚至剛剛他的唇才離開她的眉心,可這個吻不知怎地就是顯得那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