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耀,放人,別搞事。”關風不多說話,惜字如金。
砍刀是國家明令禁止的凶器,但奎爺的人並沒有收刀後退的意思,擺明了是沒把關、柳二人放在眼裏。
阿耀盯著關風,吸了吸鼻子,奸笑著反問道:“放人?放什麼人?”
柳欣向車裏一指:“放她出來!少囉唆!”
阿耀並不買賬,而是走到金揚天麵前,打了個響指,示意手下收刀退後。他把金揚天揪起來,使勁在後者臉頰上拍打了幾下,笑嘻嘻地說:“快,跟關隊解釋清楚,我是請你的小女朋友回去唱歌喝酒的,不是在逼良為娼,你已經同意了,並且很樂意這麼做,心甘情願之至。”
或許在他看來,金揚天已經徹底匍匐在地,就算當著警察的麵,也不敢做任何的反抗。
金揚天抬起頭,看著阿耀,慢慢地說:“滾你媽的!”
阿耀愣了愣,順手從旁邊小弟的腰間抽出砍刀,一根手指戳到金揚天臉上:“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金揚天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清楚楚地重複了一遍:“滾你媽的!”然後用一種極度蔑視的譏笑口吻反問道,“聽清了嗎?我再重複第三遍,滾你媽的!”
阿耀揚刀,關風的槍口便毫不客氣地前伸,頂住了他的頸側:“阿耀,別逼我拘留你。如果沒太大事,就抬抬手,別趕盡殺絕。”
“當著警察的麵砍人,你不想活了?奎爺給了你多大好處,值得你如此替他賣命?”金揚天索性撕破了臉,說話再無顧忌。
阿耀悻悻地扔了刀,指著金揚天:“好,好,你有警察撐腰,今天就先饒了你,改天辦不死你,我阿耀就頭朝下走路,跟你姓金,給你當孫子!”
金揚天忍不住大笑起來,其實他早就意識到,再囂張的黑社會人馬在警察麵前也是紙老虎。
“放人吧阿耀。”關風借坡下驢,順勢收槍。黑社會是長期存在的毒瘤,憑他一己之力是無濟於事的。眼下,隻要能息事寧人,他情願阿耀等人趕緊離開,解開這個死結。
阿耀上車,有人將艾月青從車裏推下來。
“老金,你等著!”阿耀從車窗裏探出頭,向金揚天做了個“割喉”的動作。他在奎爺手下囂張慣了,打遍島城,到處都服服帖帖的,所以現在金揚天一反抗,這口氣他實在是咽不下。剛才麵對艾月青時的欲火,也全都演變為怒火。
“阿耀,你也等著—”金揚天緊咬著牙,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以免對方看出自己正全身篩糠一樣顫抖。
路虎車、奧迪車順序離去,消失在寂靜的雨夜之中。
“謝謝關隊救命之恩。”金揚天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先扶艾月青上車,再趕過來向關風道謝。他的頭發已經被雨水淋濕,軟塌塌地貼在額上,素日在商場上的風流倜儻、瀟灑做派全都不見了。
“沒事,奎爺的人做事太絕,誰都看不過去。”關風說的是實情。奎爺現在已經成了島城一霸,企圖壟斷所有賺錢的行業,然後毫無顧忌地雁過拔毛。此人的野心是做島城的“地下市長”,把根紮到地心去,三五十年毫不動搖。
金揚天攏了攏頭發,露出那張很討女孩子喜歡的圓臉。他的眼睛很長,眼尾斜向上挑,如同京劇旦角定妝後的樣子;牙齒則出奇地細碎。老實說,金揚天的外貌很不錯,談吐儒雅,很有幾分書卷氣。
“關隊,大恩不敢忘,以後有用到兄弟的地方,你隻要一個電話過來,我金揚天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在所不辭。”金揚天說的是江湖套話,但今晚幸虧有關風出現,否則他就真的栽在奎爺手裏了。
“客氣了。”關風笑了笑,臉色平靜,既無敵意,也無善意。
他的目光無意中掃到了車內的艾月青臉上,艾月青也正凝神看著他,兩人眼光一對,他忽然有種被烈焰灼傷的感覺。那一刻,他的眼睛仿佛變成了高速照相機,對艾月青的眼神變化順序連拍著,不遺落一絲細節。
艾月青的眼睛令他聯想到一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深井,井水清澈,卻又望不穿、看不清水底的陰暗處。
“深井藏妖孽”—這是他想到的第二層。
任何一派的風水師都明了這條辟邪定律:深井藏妖孽,是以院中不可有井,有井則損人陽壽;房中更不可有井,有井則害人性命。
“我……我必須走了,月青受了驚嚇,又被雨淋了,弄不好會生病。”金揚天向關風、柳欣點點頭,便回頭去發動車子,鳴笛兩聲後離開。
關風有些發愣,他凝視著車子夜間示寬燈的後影,不祥之感又來了。
“關隊,你發現了什麼?”柳欣很敏感,意識到關風的神情有些異樣。
關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先回車裏去。
柳欣跟著上車,先打開空調,又抽出紙巾遞過來。
“艾月青給人的感覺的確很奇怪,她的生命力很虛弱,像一株任人擺布的野草,被男人推過來踢過去的。”關風邊思索邊說。
他有些恍惚,腦中回放著艾月青的模樣,竟然覺得她的兩隻眼睛裏藏著兩隻小手,向他招搖著,引誘著。
“關隊,你被她迷住了!”柳欣開玩笑地說。
關風警醒過來,腦子裏的幻覺瞬間掃蕩一空,正色回答道:“別開玩笑,給別人聽見,會誤會的。”
兩人開著車,沿著金揚天走的路線追下去。
剛才,他在金揚天眼中讀到了很不一般的東西,那是一種澎湃激蕩的暴戾之氣。通常,江湖暴徒在進行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擊時,才會有這種眼神。他懷疑,金揚天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接下來會有極其瘋狂的舉動。
“關隊,奎爺的人實在太囂張了。我覺得咱們有必要通知刑偵支隊那邊,要他們注意一下奎爺的動向,出了大案子再補漏就晚了。”柳欣一提到奎爺就來氣,因為她最看不慣男人欺負女人,更何況剛剛是一大群男人欺負一個男人和女人。她隻看到了阿耀等人狂妄的一麵,卻完全沒注意金揚天的情形。
關風苦笑:“你錯了,我懷疑下一步搶先出手的會是金揚天,他身體裏的小宇宙就要爆發了。”
柳欣不解,嘟囔著:“他?他怎麼拚得過奎爺?奎爺可是島城正宗的黑社會大佬,手下加起來超過七千人,沒人敢跟他硬碰硬的。”
關風相信自己的直覺,金揚天是不會死的,死的隻能是老一代倚老賣老的人。
江湖每幾年就會有一次大浪淘沙的洗牌過程,老家夥們要麼血濺長街,要麼重傷落殘,沒有一個人能全身而退。正如那句江湖名言: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金揚天一邊開車,一邊掏出電話找人。
電話接通後,他咬牙切齒地吼了一句:“老焦,幫我做一件事,把奎爺辦了!”
電話那頭,一個沙啞嗓子的男人問:“到底什麼情況?”
金揚天踩下刹車,整理了一下思路,把今晚的事簡短地說了一遍。後座上的艾月青麵無表情地坐著,呼吸聲很輕,隻有偶爾顫動的鼻翼、撲扇的眼睫毛能證明她是醒著的。
沙啞嗓子又說:“老金,現在辦奎爺沒問題,我手下的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完成這件事,我就沒法在島城立足了,隻能跑路。那樣一來,你就沒有幫手了,以後做事就比較別扭了。”
金揚天掏出煙盒,取了兩支煙,同時塞進嘴裏點燃,狂吸了三四口,把煙霧完全咽進肚子裏。這是他獨特的提神方法,比喝咖啡管用多了。
電話那邊,沙啞嗓子還在等他回話。
兩分鍾後,他吐掉煙頭,恢複了平靜:“老焦,我想好了,辦了奎爺,我在島城就沒有競爭對手了。你和手下的兄弟到南方去避避風頭,不出半年,我通過老板打通公檢法這條線,把整件事抹去,你們就能重新殺回來了。到那時,我打下的江山基業分你一半。”
沙啞嗓子痛快地答應了:“好,三天內,讓奎爺的訃告貼遍島城。”
掛掉電話,金揚天又點上兩支煙,不過這次他扭過頭去,分給了艾月青一支。
“心情好點了嗎?”他微笑著問。
“還好。”艾月青在彈煙灰的間隙裏輕聲回答。
“明天,我叫人送幾箱補品過來,包括螺旋藻、營養粉、高鈣奶粉之類的,你好好休養,別耽誤了伺候老板的事。”金揚天臉上又有了笑容,因為他相信老焦說到做到,囂張一時的奎爺很快就要完蛋了。同時,他也相信老板的能力,天大的事都能壓下來,消弭幹淨,波瀾不驚。
艾月青問:“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金揚天馬上搖頭:“怎麼會?我們是拴在一根線上的兩隻螞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月青,相信我,我對你絕對沒有惡意。你是個好女孩,最後一定要有個好歸宿,我不可能讓你一輩子就這樣耗下去。”
很明顯,他話裏有話,但艾月青並未追問下去,隻是靜靜地吸煙、吐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