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尋訪一百零一歲的知情者
關風和柳欣沒時間休息,隻在車裏打了個盹,便趕回了經偵大隊。
“嚴打”是全島城公安係統的一次大行動,需要各警種相互配合。市公安局特別成立了中心協調小組,由市公安局副局長馮敬明任組長,全權負責。刑偵大隊、經偵大隊、特警大隊、保安大隊四個部門都臨時設置了協調辦公室、休息室,供馮敬明使用。
關風現在急著去見的,就是馮敬明。
馮敬明今年四十歲,中等身材,白淨臉,丹鳳眼,沒有公安幹警的威武嚴肅,反而多了一份教書先生般的儒雅。
“馮局,我彙報點情況。”關風一進門,還沒坐下,就開始報告。
他把阿耀半夜攔截金揚天的事如實彙報了一遍,但省略了金揚天帶艾月青去威拿大酒店向老板進貢的那一段。從警多年,他當然明白,有些問題是不該問也不該碰的。
馮敬明皺眉:“你的意思是,雙方有可能動手火拚?”
關風無聲地點點頭。
桌上的電動咖啡壺開始沸騰了,馮敬明倒了兩杯,推給關風一杯。
“這是好事。”他說。
關風仍舊不說話,靜靜地等著領導指示。
“黑社會火拚,大頭目死傷,然後警察順勢介入,接手收拾殘局,該抓的抓,該判的判,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如果運氣好,幾個大頭子都死了,隻剩下些小嘍囉,嚇唬幾句,就樹倒猢猻散了。”馮敬明的語氣輕描淡寫的,像是在講童話故事。
“你怎麼看?”馮敬明等不到關風的話,有些頭疼。他知道關風的辦案能力很強,是公安係統的希望之星,未來很有可能快速升級,與自己平起平坐。所以,麵對關風時,他從不擺局長的架子。
“保一頭吧。”關風惜字如金。
“怎麼說?”馮敬明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保金揚天,別讓奎爺的人暗地裏把他給算計了。我敢打賭,奎爺已經把金揚天逼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保住金揚天,奎爺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這幾年,他們放高利貸、開地下賭館,大搞黃賭毒生意,已經做得太明目張膽了。不搞掉這批人,社會治安沒法弄,老百姓也指著後脊梁罵我們。”關風破例說了很長的一大段話。
他討厭奎爺和阿耀那種人,走到哪裏都是地痞流氓的架勢,一言不合,拔刀就砍。中國是個法治社會,如果任由這群人橫衝直撞,那公安局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你需要局裏怎麼配合?撥一小隊人給你,隨時聽候調遣?”馮敬明給關風續咖啡,一副“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高姿態。
此時,柳欣敲門進來,不叫局長,而是叫:“馮叔叔好。”
馮敬明滿臉堆笑,站起來迎接:“好好,柳欣來了,我這裏隻有咖啡,要不要喝一杯?”
柳欣搖搖頭,挨著關風坐下。
馮敬明說:“小關,就按剛才說的,我把一支十二人特警小隊配給你,隨時待命,隨叫隨到。”
柳欣聽了,興奮地拍手:“好好,那樣的話,關隊就不止我這一個小兵了。”
關風的情緒並沒有明顯變化,他明白馮敬明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的人,此刻能派兵,某些時刻也會收兵,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反正,他喜歡單獨行動,後麵跟隨的人越多,他就越不自在。
“記住,有事發生的時候,要麼不參與,要參與就必須幹得漂亮,給媒體記者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小關,上級領導知道你有能力,也有業績,又有小柳幫你,提升是早晚的事,繼續努力吧!”馮敬明倒咖啡送客,關、柳二人知趣地告辭。
走廊盡頭立著一麵整容鏡,兩人經過鏡子時,不約而同地向鏡中看。整晚沒睡,兩人的臉色都夠難看的了。
柳欣笑著摸摸晦暗的臉頰:“昨天那麼累,你應該請客,請我好好地大吃一頓。”
關風的臉色也很憔悴,兩頰、下巴胡子拉碴的。
柳欣突然向關風靠了靠,雙手摟住他的腰,頭鑽到他腋下去。
“喂喂,當心別人看見!”關風急了,要躲躲不開,要推不敢推。
“讓我當你女朋友吧,好不好?”柳欣問,向鏡子裏的他扮著鬼臉。
關風想也沒想,立刻拒絕:“不行不行,什麼男朋友女朋友的,我都能當你叔叔了。”
柳欣哈哈一笑,放開手退後。
兩人回到車裏,柳欣的神情有些沮喪。她主動示愛,人家不接受,或多或少總是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去博物館。”關風心虛地嘟囔著。
柳欣慢慢地說:“關隊,我覺得昨天你看艾月青時的眼神不對。她很漂亮,比我更吸引男人。但是,我也會學,我也會改的,從假小子變成柔情似水的真女人。我想提醒你,艾月青身邊有很多男人,裝小清新、小可憐也許是她的一種偽裝。你想想,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還有什麼好矜持的?”
她並不覺得自己是被嫉妒燒昏了頭,一股腦兒都說出來之後,兩頰發紅,口幹舌燥的。
“你太多心了,我沒被她吸引。”關風發動了車子。
柳欣拎起旁邊的相機,塞給關風:“看看,看看昨天的春宮照片。”
關風歎了口氣,把相機扒拉到一邊:“別胡鬧,我開車了。”
昨天黃昏目睹金揚天、艾月青在別墅長廊裏那激情一幕,令他的胸口莫名其妙有些發悶。
柳欣猛地靠在關風肩膀上,淚水漣漣,止都止不住。
關風隻好抽出紙巾遞過去,柳欣不接,隻是一個勁地抽泣。
“梆梆,梆梆……”有人敲響了車頂。
關風向外看,竟然是馮敬明。
他趕緊搖下車窗問:“馮局,什麼事?”
馮敬明一臉嚴肅地回答:“我接到新消息,奎爺死了。”
關風渾身一震,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也就是說,他的不祥預感已經應驗了。
柳欣也愣了,一下子從關風肩頭離開,胡亂抹了把臉,急切地問:“死了?怎麼死的?不會是被金揚天雇的殺手弄死的吧?”
昨天的衝突事件發生後,任何人都會如此聯想。
馮敬明撓了撓頭,低聲說:“消息說,奎爺今早從樓梯上不慎滾落,後腦勺磕在一樓最後一級台階的棱角上,當時就昏迷了。醫生診斷,是重度腦幹、腦組織損傷,最多撐不過二十四小時。”
關風和柳欣同時舒了口氣,隻要不是血濺當場的謀殺就好,否則的話,島城各家媒體的頭版就又要充滿血腥氣了。
馮敬明的情緒喜憂參半,畢竟奎爺這個公安係統的心腹大患意外死亡,給局裏省了很多事,所有人都可以鬆口氣了。但他也有所擔憂,“失足墜樓”的背後是不是另有原因?
關風取出電話,飛快地撥號,又說:“我找金揚天,看他有什麼反應。”
電話隻振鈴一次就接通了,金揚天在電話那端問:“關隊,有何指示?”
關風皺著眉,開門見山地問:“奎爺死了,你有什麼高見要說的?”
金揚天語調平靜:“關隊,我也是剛得到消息。高見倒是沒有,總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奎爺在島城欺男霸女近二十年,閻王爺都看不下去了,主動召他下地獄去了。”
關風一字一句地說:“最好別讓我查出來是你下的手,否則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押回來。”
金揚天反問:“關隊,你這是在威脅我?”
關風冷笑:“我沒有,不過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罷了。”
金揚天誠誠懇懇地說:“我不是傻子,明白你話裏的意思,但我是絕不會動奎爺一根汗毛的。他是行將就木的老東西,沒幾年活頭了,死不足惜。而我,前途大好,一片光明,有什麼必要跟老東西拚命?關隊,相信我,你對我有恩,我是絕對不會騙你的。”
關風問不出什麼,從金揚天語氣中也聽不出什麼,隻好說了句:“請好自為之。”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在他通話期間,馮敬明繞著關風的車子轉圈,這時正好回到原地。
“金揚天怎麼說?有沒有露怯?”馮敬明的臉陰沉沉的,像塊沉甸甸的積雨雲。轉圈時,他想了很多事。阿耀是奎爺最信任的幹兒子,但他的威望不能服眾,連本幫都鎮不住,更別說其他人了。奎爺一死,其他黑幫一定冒出來搶地盤,免不了打打殺殺的。那樣的話,公安局上下又有的忙了。
從本意上說,馮敬明對這些事很頭疼,就像麵對一座荊棘山一樣。幹好了無功,幹不好卻有過。跟黑社會的人離遠了,怕被暗算;跟他們走近了,又很容易失足深陷,把自己的前途給毀了。
總之,在他看來,在公安係統上班,差不多等於走懸空鋼絲,二十四小時都要打起精神來,不敢有絲毫的疏忽懈怠。
關風搖搖頭苦笑:“金揚天真是個人物,奎爺的死對他而言是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但他仍然沉得住氣,沒有絲毫小人得誌的張狂。”
馮敬明又敲了敲車頂:“他要不是個人物,怎麼能手眼通天,跟高層拉上關係?小關,別輕視這些人,如果放在戰亂年代,每一個可都是翻天覆地、封疆裂土的藩王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