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女大亨曲嫻
關風從翠玉緣出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情略有好轉。他判斷,真的還魂玉在麥傑手裏,誰殺了麥傑,玉就落在誰手裏。答案隻有一個,就是阿耀。
通過線人尋找阿耀那樣的江湖名人,似乎並不是難事,但他還沒開始打電話,就有人提前奉上了阿耀的消息,這個人就是島城黑白兩道都玩得轉的女大亨曲嫻。
島城人一提及曲嫻,先不說她今日的風光,第一句就會提到她年輕時提著兩把砍刀殺遍榜棚街魚市的戰績。那時候,曲嫻剛滿二十歲,又瘦又高,長發披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穿著一身黑衣,人送外號“黑牡丹”。
時過境遷,當年提著砍刀跟魚販子火拚的她,今日卻開著紅色寶馬車,叼著綠摩爾香煙,穿著普拉達今季最時髦的休閑裝,坐在索菲特銀座大酒店的“夢都”咖啡廳裏,靜候關風的光臨。剛剛,她打電話給關風,隻說了一句話:“我在‘夢都’,有猛料給你。”
關風踏進“夢都”,隔十步遠,就聞見了曲嫻身上的名貴香水味。
偌大的咖啡廳已經被清場,所有的服務生都遠遠地站成一排,隨時準備為曲嫻一個人服務。
“坐,關隊。”曲嫻的聲音柔得像一勺剛剛融化的蜜糖。在略暗的光線下,已經四十歲的她,眉目如畫,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至少低十歲。二十歲時,她以野性之美馳譽島城;現在,她是坐鎮一方的大姐大,黑白兩道的大人物都要給她幾分麵子。她的成名史,也是一部血與火的江湖奮鬥史,值得深深玩味。
關風落座,隨即有服務生送上一杯摩卡。
“關隊,這是我幫你點的,希望你能喜歡。”曲嫻微笑著,淺啜麵前的檸檬水。
關風不敢大意,他知道島城幾大最難纏的江湖人物中,奎爺和曲嫻分列男女第一,別人無法望其項背。很多人說過,曲嫻是最毒的美女蛇,很多黑白兩道的高手往往因垂涎其美色而栽在她手上。
“嫻姐有什麼好關照我的,請說吧。”關風欠著身子坐在沙發上,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
“阿耀在我手上,手裏還有一件寶貝想獻給我做晉身之禮。”曲嫻開門見山,隻一句話就切入正題。
關風點點頭,忽然覺得像阿耀那樣的江湖人物既可恨又可憐。可恨的是飛揚跋扈,欺男霸女,可憐的是一旦靠的大樹倒了,便倉皇如喪家之犬,必須低三下四地投靠新東家,否則就要暴屍街頭。
“我跟奎爺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奎爺屍骨未寒,我就收留他的得力幹將,總有點不合適。關隊,不如你替我想個辦法,看看這件事怎麼處理。”曲嫻顧左右而言他。
“把他交給我吧,我懷疑他殺了一個叫麥傑的人。嫻姐是島城商界名人,犯不上跟這種殺人嫌犯攪在一起。”關風不知曲嫻肚子裏賣的是什麼藥,隻能順著她說。
曲嫻眉梢彎彎、風情萬種地笑起來,險些弄灑了水杯。咖啡廳裏飄蕩著小野麗莎的磁性嗓音,但關風無心欣賞。
“嫻姐有交換條件?”關風早料到了這一點。
“對,無利不起三分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曲嫻幽幽地回答。
“請說。”關風痛快地說。
曲嫻又點起一支綠摩爾,做個手勢,要服務生換了一首曲子,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水邊的阿狄麗娜》,她隨著音階起伏輕輕搖晃著指縫裏的香煙。
“奎爺死了,我很傷感。”她說,“所以為了排遣這種情緒,我決定收購他手上所有的高利貸業務。問題是那些業務龐雜紛亂,大部分都有抵押糾紛,要想拉扯清楚,必須經過你們經偵支隊。關隊,如果你肯幫我這個忙,阿耀和那寶貝就是你的。”
島城的高利貸業是一條洶湧洪大的地下暗流,暴力、血腥,而且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潛規則。經偵支隊的管轄範圍並不能深入到行業內部去,隻能浮在表麵,解決一些有據可依的案子。
“我隻做法律允許範圍內的事,你拿應該處理的案子過來,我幫你加速流程,僅此而已。”關風回答。
曲嫻一笑:“好,我是個商人,當然不會幹違法的事。那麼我們就說定了,正常案子你幫我,現在我就無償幫你。”
她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說:“關隊,你是很有能力的人,又是警校畢業的高才生,在經偵支隊做個小小的隊長太可惜了。我有幾個朋友願意幫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爭取做到分局的局長,怎麼樣,考慮考慮?”
她的眼神中漂浮著幽深的誘惑,仿佛那是另一杯加了鮮奶的摩卡,色香味俱全,彙成了一道誘人的美色深淵。
在島城,某些人以為曲嫻是一道大餐,可以拿起刀叉盡享饕餮之樂,於是乎,前赴後繼地下水。誰都想不到事情恰恰相反,在他們麵前玉體橫陳的是一隻專喜獵殺異性的黑寡婦。
“沒錯,曲嫻就是一隻黑寡婦。”關風在心底偷偷歎息。
“小關,你該聽說過,姐姐我從來都不會虧待朋友的。我在警界也有一些朋友,回去打聽打聽,就知道姐姐我是不會騙你的。以你的才華,三年之內,保你坐上局長寶座。”曲嫻盯著關風的眼睛,臉上的笑容豔若桃花,似乎很難讓人拒絕。
關風苦笑:“還考慮什麼,誰都想當官,我是凡夫俗子,當然也是一樣。”
曲嫻又笑了,因為關風質樸的話打動了她,使她誤以為眼前這個不再年輕的人已經動搖。
這是一筆交易,人生處處都有交易,白道警察與江湖魁首也需要這樣的交易,所以,真正的高手都明白:“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當然,這也是一場戰爭,正義與邪惡,良心與曖昧,色情與純情。
“很少有人能拒絕成為我的朋友。”曲嫻淺笑著低語。
關風由衷地感歎:“在島城能有嫻姐這樣的朋友,實在是一件……”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罌粟花一樣的女人。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永遠都不會招惹曲嫻,不會上她的床,也不會碰她的錢,更不會留什麼把柄在她手上。
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有人走近,在關風耳邊低語:“請跟我來。”
很快,那人就帶著關風出了“夢都”,走入銀座大酒店背後的一條幽深暗巷裏。巷尾停著一輛半舊的灰色桑塔納轎車,車裏坐著五個人。見關風過來,四個人下車離開,隻剩下坐在後排的阿耀。
“阿耀,又見麵了。”見阿耀仍然活得好好的,關風輕輕鬆了口氣,至少曲嫻沒有騙他,一旦交易談妥,就讓他見到活生生的阿耀。
“關隊,嫻姐說了,讓我一切聽你吩咐。”阿耀一臉輕鬆,毫無懼色。
“聽我的?”關風上車,關好車門。
“對,嫻姐說,就算進去蹲幾年也不要緊,等刑滿釋放回來,她包我上位。”阿耀回答。
關風無語了,因為阿耀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個正常的年輕人,根本沒有為國家、為社會作貢獻的仁慈之心,更沒有積極向上的正確的人生態度,一心想的都是“上位”,成為江湖上層人物。如果社會中的每一個年輕人都抱著這種思想,社會風氣也就完全壞掉了。
如果再早幾年,關風身上的棱角還沒被社會磨平的時候,也許會斥責或是勸導對方,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但現在,他隻有搖頭苦笑,因為阿耀這類年輕人已經無可救藥了。
“把還魂玉交給我吧。”關風伸出手。
阿耀從皮夾克內袋裏取出一個破舊的手機套,輕輕往外抖,血紅色的還魂玉就落在掌心裏。刹那間,玉牌上反映出來的紅光,給整輛車子都鍍上了一層血色。
那手機套是屬於麥傑的,關風以前就見過。
“關隊,有句話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一看到這塊玉,就覺得人生有了希望。”阿耀雙手捧著還魂玉,緊咬著嘴唇,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誠懇表情。
“什麼?”關風沒聽懂。
“我小時候家裏窮,冬天沒有棉衣穿,一放學就急急忙忙往家跑,坐在爐子邊取暖。那時候,我覺得爐子裏的火就是自己全部的希望。有一次,我趁大人不注意,捧起了一大塊燒紅了的煤塊,結果……”阿耀笑起來。
“結果怎樣?”關風有些心酸。
“結果把兩隻手的皮燒掉了一大塊,半個月都沒去上學。我喜歡紅色,也喜歡這塊紅玉,就想拿它獻給嫻姐。嫻姐是個好人,她親口答應過,如果我把奎爺辦了,她就升我做這邊的二把手。”阿耀合起手掌,紅光收斂了,隻能從他的指縫裏漏出少許,將他的十指染成了半透明的詭異顏色。
關風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黑吃黑、反骨仔”的遊戲每天都在江湖上演,隻不過有人演得好,從此一步登天,成了人上人;有的演不好,演著演著,就把自己變成了死人。這種情形,其實在魯迅先生的詩《夢》中早有預言—
很多的夢,趁黃昏起哄。
前夢才擠卻大前夢時,後夢又趕走了前夢。
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後夢墨一般黑;
去的在的仿佛都說,“看我真好顏色”;
顏色許好,暗裏不知;
而且不知道,說話的是誰?
暗裏不知,身熱頭痛。
你來你來!明白的夢。
“奎爺早就該死了,因為他對嫻姐不敬。在我心裏,嫻姐是個仙女,容不得任何人玷汙,誰碰過她,都得死。所以,奎爺下樓梯的時候,我就偷偷地‘扶’了他一把,把他往西天送了一程。其實嫻姐沒有指使我這麼做,是我自願的,我從她眼神裏看到了她對奎爺的恨。這幾年來,她派了好幾撥人要辦死奎爺,都沒成功;奎爺也有三次派東北來的殺手襲擊嫻姐,都被我暗中破壞了。其實—”阿耀俯下身子,臉貼近手掌,從指縫裏看著那塊還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