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切都是有備而來
威拿大酒店的服務水平是一流的，但薄冰依然感到坐立不安，一直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黃昏時，他走到窗前，遠眺著斜掛在西麵高樓尖頂上的夕陽，心神不寧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取出六枚銅錢，合在掌心裏搖了六下，“嘩”的一聲撒在地板上。這種“馬前課、迎風卜”非常靈驗，總能為他指點迷津，解開困惑。
那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蠱卦”，薄冰愣了一下，彎下腰，一枚一枚拾起銅錢，放回口袋裏。
“叮咚……”有人按響了門鈴。
他走過去開門，站在外麵的是丹巴徹。
“什麼事？”他冷冷地問。
“沒事，找你聊聊，看看下一步怎麼做。”丹巴徹不請自入，從薄冰身邊走過。
“蠱卦”讓薄冰備感困惑，因為這一卦為“中中卦”，含有“長女誘惑少男、悲智雙行”的意思。他回顧最近所做的事，根本沒有哪一件跟“長女、少男”有關。那麼，“蠱卦”何來呢？
丹巴徹從酒櫃裏拿了一瓶洋酒，不用杯子，嘴對嘴地喝了兩口，然後舒舒服服地在白色牛皮沙發上坐下。
“於文水不見了，我去過他的房間，連張字條都沒留下。”丹巴徹說。他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握著一隻三寸長的黃銅轉經筒，輕輕搖動著。夕陽餘暉漫射在銅器上，逐漸變成一圈金黃色的光環。
“哦？”薄冰並不在意。據他所知，於文水是個善於投機鑽營、牟取私利的現代派風水師，學問雖高，人品卻差。威拿大酒店是黑白兩道的大人物下榻島城的首選，於文水一定是搞關係去了，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懷疑，他回半山區別墅去了。”丹巴徹說。
他是尼泊爾籍的藏傳佛教僧人，但也是不折不扣的“中國通”，長期與中國人打交道，對於漢族人說話、行事中的微妙之處深有體會。他們三人在閔文的召喚下聚齊，從第一次見麵起，他就在仔細觀察薄、於二人，所以，做出以上判斷，絕不是隨口亂說。
薄冰搖頭：“你有你的事，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我們都是為老板做事的，各司其職，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
他不想多事，特別是不願節外生枝，惹老板不快。
丹巴徹笑起來，“咕嘟咕嘟”地連喝了幾大口酒，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是多管閑事，隻是怕找不到還魂玉，完不成‘彎月鎖魂陣’，勢必會耽誤了老板傳宗接代的大事。”
閔文交代過：“你們三個放下手邊所有的事，專心勘察別墅和艾月青，務求萬無一失。”他拍拍右手邊放著的手槍和左手邊放著的支票，“做得好，每人兩百萬；做不好，每人一顆子彈。”
這無異於逼著三人立下軍令狀，把三條命都押在了“艾月青生孩子”這件事上。
薄冰撥打於文水的電話，隻聽到“不在服務區”的回答。
“怎麼樣？”丹巴徹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著做大事；實在睡不著，就給服務台打電話，叫個特殊服務放鬆一下。總之，不要懷疑同伴，也不要搞東搞西，否則，閔先生認識你，他的子彈可不認識你。”薄冰滿心不快，但仍然努力克製著。
丹巴徹不死心，向前探探身子，瞪著薄冰：“你不是說，很快就有辦法拿到還魂玉嗎？什麼時候能辦到？”
薄冰搖搖頭，索性在搖椅裏閉目養神，擺明了“送客”的架勢。
“告訴我，到底什麼時候能拿到還魂玉？”丹巴徹不依不饒地追問。
薄冰猛地睜開眼睛，逼視著丹巴徹：“彎月鎖魂陣並不需要還魂玉，你知道，我也明白。我是認真做事的人，給同行麵子，給閔先生麵子，給老板麵子—但是，如果你故意挑事、給我出難題的話，二十四小時內就能讓你自動消失。”
房間裏的氣氛忽然僵住了，隻有空調送風口發出輕微的呼呼聲。
“嚇唬我？”丹巴徹猛地向前衝了三步，兩人的身體連續發生了三次短暫的接觸，並且各自交換了位置。薄冰坐上沙發，丹巴徹卻跌進了窗前的搖椅裏。高手之間的過招，點到即止，勝負隻在須臾之間。
丹巴徹變得灰頭土臉的，低著頭不說話。
隔了好長一陣，薄冰才慢慢地說：“無論做哪一行，都要有職業道德，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閔先生請你來，是看中你的藏醫藏藥和招魂術方麵的知識。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就是幫老板鋪平道路，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你不想做，就不應該答應他然後趕來島城，還抱著私心而來，處處顧及自己的私利。”
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縫裏反向夾著一枚鋒利的手術刀刀片，刀尖已經被鮮血染紅。
“現在退出行不行？”丹巴徹服軟了，像一隻剛從水裏爬出來的癩皮狗。
“不行，除非是死，隻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薄冰十分疲倦地回答。
“你不敢殺我的，中國是個法製社會，你殺了我也要抵命的—”丹巴徹想反駁，但當他抬頭接觸到薄冰冷冰冰、陰森森的目光時，忽然泄了氣，“算了，我會做好自己的事，把老板和艾月青需要的藥物準備好。剛才的事，就當是開個玩笑好了。”
中國的確是個法製社會，但即便是最幹淨的春天的友誼湖，平靜清澈的水麵之下，仍然有汙濁的暗流湧動。以閔文、薄冰的實力，要想令丹巴徹無聲無息地消失，實在是件容易之極的事。
“別惹關風那樣的警察，他油鹽不進，一旦惹出事端，閔先生很難做。要惹，就惹那些愛財、愛色、愛吃的警界蛀蟲們。記住，別惹關風，會壞事的。”薄冰的手指動了動，刀片不見了。
說真的，他每次想到關風都很頭疼。在目前的島城警界，像關風這樣不給麵子、不講人情、不碰賄賂的人極少，這種人就像虔誠的穆斯林教徒不碰豬肉一樣，對於說客們有天生的敏感與反感。
他記得閔文說過：“關風屬於‘無欲則剛’的人，沒有軟肋，沒有突破口。通常對付這種人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個機會做掉他，免得節外生枝，多費口舌。”
閔文看人極準，被上上下下暗地裏稱為“陰陽眼”，意思是“一眼看人，一眼看鬼”，什麼人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所以，在島城內外，薄冰隻佩服閔文一人。
慢慢地，丹巴徹的左側耳根下麵出現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鮮血慢慢滲出，血珠滑落到脖子下麵。手術刀太鋒利了，他中刀時隻感覺到刀刃上的寒意，卻無法判斷究竟是何處中刀。之前，他隻以為薄冰是相術師，除了相命占卜、周易推演外，沒有其他本領。現在他懂了，薄冰才是深藏不露的真正高手，所表露出來的本領隻是冰山一角。
“我聽說老板手下有一文一武兩大臂膀，文的當然是閔文閔先生，武的難道是你，被江湖上稱為‘白刀黑手’的大殺手？”丹巴徹掏出手帕捂住傷口，但那道看似細小的傷口卻深入肌腱，血流不止，越是擠壓，血湧得越快。
“我隻是個好好做事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盡心盡力地做事，別人才會給你機會。尤其是在島城，八方高手雲集，為什麼有些人如曇花一現，有些人卻紮下根來，最終實現自己的價值？那就是因為每個人做事的態度不同。老板是個賞罰分明的好主人，手下隻管做事就行，事成之後論功封賞，出過力的都不會吃虧。”薄冰淡淡地回答。
他說的是實話，心到話到，心口合一，所以態度非常誠懇，令丹巴徹敗得心服口服。當然，這也來自閔文“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的教誨。
丹巴徹苦笑：“我必須去醫院了，等包紮好傷口，再回來聽你教導。”
手帕被血染紅，傷口還沒止血，他開始有點心慌了。
薄冰搖搖頭，取出一包創可貼，撕下一條，走近去，幫丹巴徹貼好。
“我不是屠夫，不會隨意在別人身上開口子，每次下刀的角度、位置、深淺都是經過詳細計算的。你最近太暴躁，氣血逆行入腦，搞得自己神經緊繃，時時都想發脾氣。這種‘放血療法’來源於印度的傳統醫術阿育吠陀，梵文意指身體、心靈的知識。相傳五千年前，印度聖者聚集在喜馬拉雅山下，共同探討長壽之道。借神的智慧，聖者以梵文寫下人類治百病的寶典，小到皮肉之傷，大到隆鼻開刀、腦瘤手術、毒物學，堪稱印度的華佗寶典……”
話未說完，丹巴徹的傷口已經止血。
“好好做事，準備好‘彎月鎖魂陣’。大後天是初一，就是最好的日子。”薄冰拍著丹巴徹的肩，不動聲色地說。
經過這次交手，丹巴徹徹底折服，不敢違抗薄冰的命令，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薄冰臉上沒有一絲得意之色，仍然在為占卜到的“蠱卦”擔憂。
蠱卦的具體內容是這樣的：
初六，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
九二，幹母之蠱，不可貞。
九三，幹父之蠱，小有悔，無大咎。
六四，裕父之蠱，往見吝。
六五，幹父之蠱，用譽。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蠱卦的構成為艮上巽下，山為艮，風為巽，卦象為風落山下。風起於山下，而不是在山上刮，被山擋住，其道路就不會順暢。再有，在家庭中，“艮”意為少男，“巽”意為長女。年紀小的男人被年紀大的女人迷惑，行事顛三倒四，則產生有違常理的複雜亂象。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卦象？在這次的行動中沒有長女，亦沒有少男啊。”他摸著下巴苦笑。在他的占卜術中，極少遇到“不可解”的卦象，這令他越來越不安，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腳步越來越亂。
最後，他坐下打電話，利用幾個公安局戶籍科的關係，反複查詢艾月青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係。幾個電話下來，薄冰了解了艾月青的所有曆史。當然，這些在金揚天將艾月青進貢給老板之前就反複查過了，薄冰隻是再求證一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