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大招魂師之戰,關雲長七旋斬
“吱呀”一聲,門開了,花老太太從屋裏蹣跚地走出來,手中拄著一根黑色的英式拐杖。
“更深露重,我惦記著你,怕你著涼,就出來看看。”花老太太低聲說,在台階上頓了頓拐杖,發出“篤”的一聲響。
關風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花老太太行禮:“多謝您。”
“為什麼要說‘謝’字?其實我們在做著同樣一件事,為了人間正道而努力拚搏,不死不休。”花老太太站在門口一側的碧桃樹下,凝視著已經落光了花瓣的桃枝,滿含深意地笑著。
關風忽然覺得,花老太太站立的姿勢很像一個人,說話的語氣更像,但他一時間無法把眼前的百歲老人與幻夢裏年輕美麗的花芬蘭之間畫上等號。
“我等了很多年,等著枯藤發芽,也等著第二次剿滅它的機會。正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一次,我一定要做到斬草除根,了結一切後患。關風,我其實很慶幸有你和柳欣這兩個幫手,要知道我一個人在時間的荒原上行走太久了,孑然一人,疲累寂寞,幾乎就要撐不住了。當然,更慶幸的是,那條邪惡的長藤也耐不住寂寞,終於開始蠢蠢欲動了。”她頓了頓拐杖,一字一句地、冷漠而肅殺地說,“這是最後的戰鬥,也是我的宿命終結之戰,所以,我必將全力以赴,舍死忘生,一舉平定島城妖邪而後快!”
“你就是花—”關風問。
花老太太嚴肅地點點頭:“沒錯,那就是我。”
關風使勁搖搖頭,把幻覺中的那些事甩開,快速清理自己的思路。
“那的確是個冗長而久遠的故事,但我可以化繁為簡,長話短說。那故事的核心,就是我與噬魂藤戰鬥的一生,不分勝負,沒有盡頭。我是一名招魂師,門派師承來自於春秋戰國時的天下第一術士鬼穀子。鬼穀子門下存在的目的,就是殺滅一切妖孽,保衛人類平安。我們是一絲不苟的衛道士,也是一往無前的犧牲者,幾乎每一代都有九成弟子為伏魔而殺身成仁,但我們無怨無悔,無憂無懼。在這個世上,隻要有人,就有正義,而邪魔永遠不能戰勝正義,隻配躲在暗無天日的陰影之中,就如噬魂藤那樣。”花老太太每說幾句話,拐杖就在地上發出“篤”的一聲響,仿佛在為自己打節奏。
“我年輕時,因為喜歡大海,所以從西北遷徙來到島城。當時,島城瘟疫盛行,很多人或在路上,或在家中,毫無預兆地就突然暴斃。我知道有問題,連番查訪,才發現了噬魂藤的秘密。那是一棵詛咒之藤,生長周期長,根深蒂固,其根須和分枝幾乎已經穿透了島城所有的山脈,力量無比巨大,每多一個人發出詛咒,它的力量就增強一分。目前中國社會不平等現象日益增多,怨聲載道者絡繹不絕,很多人將互聯網當成了發泄的主渠道,喋喋不休地寫下詛咒。這樣的社會環境對噬魂藤是最有利的,它通過吸收詛咒來促進生長,就像一隻麻雀飛進了穀子地一樣,拚命地接收各渠道傳來的壞消息,迅速成長發育。我真怕有一天,等它的力量足夠強大時,就能轉變為‘阿拉丁燈神’一樣的龐然大物,擺脫人類控製,在地球上大肆破壞……”
夜色中風起來了,吹動碧桃樹的枯枝,輕輕搖曳顫動著。
“接下來你會怎麼辦?”關風問了最關鍵的問題。人人都愛聽故事,但花老太太所講的已經不單單是故事,而是人世間的殘酷真相。
“噬魂藤將借助嬰兒的力量重生,我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發生,但我已經太老了,我死後,希望有人能將這事繼續下去,傳我的衣缽,加入鬼穀子門下。隻可惜麥傑死了,他本來是我圈定的最佳人選。”花老太太回答。
關風有些慚愧。作為警察,他不能保護麥傑,實在是無法原諒的失誤。
“啪啪,嘩啦嘩啦……”魚塘裏本來已經睡下的錦鯉騷動起來,輪番跳出水麵,搖頭擺尾,沒有片刻安寧。
花老太太走向魚塘,按下開關,四盞隱藏在水下的射燈亮起來。
燈光中,所有的魚都頭西尾東排列著,仿若一排蓄勢待發的單槳小舟。
“你們不是都睡下了嗎?是被噩夢驚醒的嗎?是什麼夢,說出來讓我老婆子聽聽……”花老太太把拐杖倚在旁邊的樹幹上,雙掌有節奏地連拍了三下,然後再次靠近魚塘,雙手平舉,伸向池子裏。
魚是不會睡覺也不會做夢的,但隨著她的手勢,所有的魚倏地四散遊動,構成了一個陡直階梯狀的圖形後再次靜止。
“好一個‘自古華山一條路’的凶險殺局啊!多謝你們告訴我,原來有人不希望我老婆子活在這世上,要來追殺我。好啊好啊,隱居了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活動活動筋骨了。還有什麼?好孩子們,一並告訴我老婆子吧。”花老太太孤傲不屑地笑了,仿佛絕世高手看見跳梁小醜膽敢上門冒犯一樣。
錦鯉再次散開,左穿右插,構成一個大開大合的“關”字。
花老太太皺眉,等到錦鯉隊形變為“七”字時,雙眉陡然立起來,原本黯淡無神的眼睛裏有了熠熠精光。
“昔日關二爺憑掌中青龍偃月刀橫行天下,仁義無雙,創下千秋美名。以我的德能,還不配使用他老人家傳下來的‘天地仁義禮智信七旋斬’,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生死存亡、用進廢退的危急時刻,我隻能放肆一試了,過後一定燒‘八寶金絲鐵膽香’向關二爺請罪。”花老太太單掌拂過魚塘上方,所有的錦鯉一哄而散,自由行動。
關風自始至終保持沉默,沒有出聲打擾花老太太。
在這些民間奇人異士麵前,他很明智地謹言慎行,以免打擾對方做事。剛剛花老太太反複提到“關二爺”,那是黑白兩道、江湖內外、三教九流中人人敬仰的神位,也是“仁、義、禮、智、信”的代表人物,其“溫酒斬華雄、斬顏良誅文醜、過五關斬六將、刮骨療毒、水淹七軍”的傳奇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隻是,關風不記得這“天地仁義禮智信七旋斬”是什麼來頭。
“回去吧,今晚還有一場好戲呢。”花老太太說。
屋內,柳欣還在沉睡之中,肩膀不時地抽搐,似乎正在做噩夢。
花老太太站在床前,摸了摸柳欣的額頭,輕輕歎息著問:“多好的女孩子啊!她心裏隻有你,就連做夢,夢見的也隻有你。你喜歡她嗎?”
關風苦笑:“我們隻是同事和朋友,談不上“喜歡”二字。”
花老太太從柳欣枕邊取了三支粗短的黑色檀香,動作緩慢地點燃,插在床頭的一個獸頭香爐裏。
“天地之間,萬事萬物皆分陰陽,隻有陰陽調和,才會諸事和諧吉祥。我可以保證,你要了她,將會對你們兩人的未來命運形成‘一加一大於二’的完美結果。今天就是個好日子,隻要你願意,我保證她是不會反對的。”不等關風回答,花老太太就慢慢地走了出去。
隔壁就是供奉佛像的房間,牆壁的隔音效果很差,關風能清楚地聽到花老太太開門、關門、劃火柴、上香、祈禱的一切動靜。
“你?”他看著柳欣的臉,不禁搖頭苦笑。
愛情這件事是一點都勉強不得的,麵對柳欣,他心中沒有湧起一絲情欲的漣漪。
“如果眼前的人換成艾月青呢?”他心底有個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
他再次苦笑,並且不得不承認,數年來能讓他動情的,隻有艾月青。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畢竟艾月青是金揚天的女人、老板的情人,幾乎是“人盡可夫”的一個角色。在正常人的眼中,艾月青是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淫婦,除了擾亂社會、破壞家庭外,毫無作用。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關風都不應該對艾月青動情。
三支香燃到一半,屋裏煙霧繚繞,充滿了懶洋洋的曖昧氣息。
柳欣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吃力地翻身,望著關風。
“你終於醒了。”關風如釋重負。
“謝謝,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命,真不知道怎麼感激你才好。”柳欣的兩頰上飛起了淡淡的紅霞,眼波流動,嬌羞不已。
關風搖搖頭,剛要起身離得遠一些,但右手被柳欣一下子捉住。
“別走,別走……”柳欣呢喃著,眼底泛起無限春色。
就在此刻,房間裏的燈突然熄滅了。關風的視網膜上留著的最後一幕影像,就是柳欣一挺身坐起來,掀掉了身上蓋著的毛毯,露出了赤裸裸的上半身,白皙嬌嫩而挺拔驕傲的乳房像兩隻春天裏跳躍奔跑的小白兔。
“別走,你不要走……你為我做了那麼多,無法報答,就給我這個機會,趁著這一夜……”柳欣的表白熾熱而誠摯,而她的雙手也迅速攀緣而上,掛在了關風的脖頸上,緊緊鉤住,讓他掙脫不得。
“柳欣,冷靜點,我們……不能……我們是好朋友,不能這樣……”關風隻說到這裏,嘴唇就被兩片火熱而柔軟的唇封住了。
春夜暗香正起,金風玉露相逢,他們應該會有一個旖旎而多情的良宵,而這也是花老太太特意安排的。這是陷阱,卻是個甜蜜的陷阱,很多人盼都盼不到的陷阱,不是嗎?
淩晨四點半鍾,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花老太太從夢中醒來了。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渾身都被激戰前的特殊興奮勁鼓動著,仿佛又回到了十八九歲的少女時代。她摸黑下床,掀開低垂的床單,從床下拖出一個一米多長的狹長木箱。
她摸索著掀開並排吞口獸式樣的扣板,輕輕地揭起箱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很多年不動刀了,原以為直到死,也沒有動刀的機會了。這樣也好,斬妖除魔之後,就算死,也死得坦坦蕩蕩,無牽無掛。”她咕噥著,從箱子裏取出兩隻狹長的絲絨袋子,一隻裏麵裝的是四尺長的刀杆,另一隻裏裝的是二尺五寸長的刀頭。
她把刀杆帶密絲螺紋的一頭插入刀頭尾部的暗槽內,一圈一圈旋緊,直至完全鎖死。
“關二爺,您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為了島城百姓平安的這一戰務必要成功。當今妖孽橫行,我隻有一怒拔刀,連環斬殺,以犁庭掃穴、摧枯拉朽之勢追擊敵人殘部。如果我哪裏做錯了,請待我消滅噬魂藤之後再懲戒我,因為噬魂藤不除,島城就岌岌可危了。”她沒有開燈,而是朝著關二爺佛像的方向雙膝跪倒,三跪九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