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廣生被張保華氣的眼裏含著淚,雙手直哆嗦,如果殺人不犯法,此刻就是十個張保華也都被韓廣生給斃了。韓廣生知道再說什麼好話也沒用了,不如另想辦法,於是摸起桌上電話,想找人借車。可是拿著電話聽筒過了好久,他卻沒撥號,這時韓廣生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偌大的沈陽城中,仇人他有不少,卻沒什麼有權勢的朋友可以求助。猶豫再三,韓廣生放下電話,快步衝出了辦公樓。
韓廣生來到公安局大門口,於紅和韓雪已經等急了,於紅問道:“車呢?你不是說有兩輛轎車嗎?還有你們局長呢?”韓廣生黑著臉,也不搭理於紅,想了想感覺實在是難以接受局領導這樣的安排,便又走進了警衛室,直接撥通了局長的大哥大。
“喂,局長嗎?我是韓廣生。”
“啊,廣生啊,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用車的事兒回頭給你解釋,這會兒……”
韓廣生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局長的話,說道:“局長,沒有小轎車沒關係。我隻要一輛吉普就足夠了,可是張保華那小子……”
“廣生,我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等過後我請你喝酒,一定給你個滿意的解釋。”局長說完,也不等韓廣生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局長是韓廣生多年的老上級、老戰友,也是韓廣生政治上的靠山,正是局長多年來的提攜和愛護,才把韓廣生一個小學文化的農村漢子,一步一步培養成了公安戰線的中流砥柱。所以,盡管韓廣生此刻的心情極度低落,可他並不怨恨局長,他相信局長這麼做一定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的。韓廣生剛剛這樣想完,值班的小警衛忽然說道:“韓處,聽說副市長慕向東的父親前幾天去世了,定在今天早上出殯,咱們局的頭頭們都去了,好車也都跟了去給慕老爺子的靈車開道用。”
原來如此!這下韓廣生的心徹底涼透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今天遭受如此冷遇的原因所在,原來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長慕向東的父親也在今天出殯!給韓廣生透露實情的這個小警衛不是別人,正是劉湧的弟弟劉軍。韓廣生母親去世的事情劉軍已經聽說過,此時他察言觀色,便猜到了韓廣生可能是因為用車的事情遇到了麻煩。劉軍透露實情更不是出於好意,他純粹就是為了刺激一下韓廣生,出一口惡氣。
因為到公安局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韓廣生發配去了警衛科看大門,心高氣傲的劉軍對韓廣生恨之入骨,每天都要在心裏咒罵韓廣生不下幾十次。這兩個多月以來,劉軍多次要求劉湧和張金再幫他調動一下工作,他寧願去基層派出所當一個小警察,也不想再看大門了。隻是劉湧心中有鬼,一直懶得理會劉軍的要求,這也讓劉軍更加痛恨韓廣生。
知道了實情,韓廣生心灰意冷,便不再對公安局報任何的幻想了。他出了警衛室,來到大街上,招手攔下一輛黃麵的,對司機說道:“師傅,去遼中縣要多少錢?”當年的出租車還沒計價器,打車都是雙方砍價。
司機想了想,對韓廣生說道:“單程一百,來回一百五。包車一天三百,油錢和過路費另算。”
“拉出殯的靈車幹不幹?”韓廣生又說。
司機又想了想,說道:“可以。一共五百塊錢,油錢過路費全包。”
“能便宜點嗎?”韓廣生摸了摸兜裏的錢說道。
出租司機笑了,他禮貌地對韓廣生點點頭,說道:“師傅,要不您找別人吧。”說完,一踩油門走了。當年的出租司機就是這麼牛,因為那時開出租絕對屬於暴利行業,其從業者麵對普通工薪階層時大多有著一種暴發戶式的優越感。
韓廣生掏出兜裏的錢數了數,隻有三十多塊,他便回頭問於紅道:“你帶著多少錢?我帶的錢不夠。”於紅早已不耐煩,一聽還要再花錢,她二話不說抱起女兒韓雪擱在自行車後座上,頭也不回地去了。韓廣生看看表,馬上就到九點了,再不走非耽誤了出殯的時間不可,於是顧不得已經遠去的於紅和女兒,趕緊又攔下一輛麵的。韓廣生問司機去遼中縣拉出殯的靈車要多少錢,這個司機的報價仍然是五百,韓廣生不再還價,上了車說趕緊走。誰知司機卻說道:“這位老師,不好意思,您先把錢給付了行嗎?”
韓廣生愣了一下,問道:“為啥?等完了事兒我一分錢不會少你的。”
司機不耐煩地搖搖頭,說道:“跑長途都這規矩,先付錢。”
“咱商量一下行不?我身上帶的錢不夠,等到了遼中縣,下了車馬上給你錢。”韓廣生說。
司機不再應聲,下車親自打開車門,正眼也不看韓廣生,隻撂下冷冰冰的兩個字:“下車。”韓廣生心如刀絞,他那高傲的自尊,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之內已被剝奪殆盡,而對於殘酷的現實,他卻毫無辦法,他隻得乖乖地從出租車裏下來。司機關好車門,上了車絕塵而去,等走出十幾米遠後,這個司機又從車裏探出頭來,用極其輕蔑的目光回望了韓廣生一眼。
絕世美女的回眸一笑,可以傾國傾城,這個出租車司機其貌不揚,而且是個大老爺們,但是他這回頭一望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卻絕不亞於絕世美女的回眸一笑。許多人的命運因他這回頭一望而改變,沈陽這座城市的曆史,也將因此而改寫。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人的忍耐是有其極限的,出租車司機那回頭一望中毫不掩飾的輕蔑,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一刻,韓廣生崩潰了,他的尊嚴、他的情感、他的信念、他的價值觀、他最後的希望,在那一刻轟然崩塌,化為了塵土。
站在公安局大門口,望著南寧北街上洶湧的人潮、滾滾的車流,韓廣生,這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這個號稱“鐵驢”的警界傳奇英雄,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感情,他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又有幾人真正體味過這七個字的含義呢?
喪母的悲傷,遭受領導冷遇的落寞,被張保華奚落的屈辱,妻子和女兒棄他而去的痛楚,出租車司機那輕蔑的眼神,以及四十一年人生路上的種種辛酸與委屈,此刻竟是一齊湧上了韓廣生心頭。他閉上眼睛,緊咬著牙,勉強讓自己不至於失聲痛哭。回首二十餘年的出生入死,回想起母親金映秀作為一個農民的艱辛一生,想起自己要讓母親風光大葬的誓言,想起曆年來獲得的那些榮譽證書……
韓廣生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現實,什麼是生活。這一刻,韓廣生在心裏給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一個階段性的總結:傻逼。
如果一個社會不能給奉公守法者以公平和尊嚴,不能給誠實勞動者以合理的回報,不能給盡忠職守者以真正的褒獎,那麼我們真的不能再把這個社會出現的問題歸結到某個人身上了。
哭了一會兒,韓廣生擦幹淚水,重又走進公安局,他找了一輛插著鑰匙的三輪摩托,也不管是哪個部門的,騎上車往遼中縣的老家趕去。韓廣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現實再殘酷,終究也要去麵對,老娘的葬禮他還是要去參加的。
韓廣生的所有舉動,坐在警衛室裏的劉軍都看的一清二楚,他一方麵感覺挺解氣的,另一方麵也多少有點同情韓廣生,他覺得一個大男人被逼到當街落淚,確實也挺可憐的。韓廣生走後,劉軍閑得無聊,便撥通了劉湧的大哥大,把韓廣生這天早上的遭遇告訴了劉湧。當時劉湧正在陪著張金去往醫院的出租車上,他聽了劉軍的敘述,不由得如獲至寶,他機敏地意識到,假若還有一個機會能把“鐵驢”腐蝕掉的話,那麼就在此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