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很特別。”我輕輕地讚歎著,“特別親近自然,有種與天地融合的感覺。”
他沒有停下腳步,還是邁著慵懶的步伐,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沒有追,隻是目送著他,眼中,是那雪白的足,和飄起的衣袍翻飛。
石畔,棋盤隨意地丟著,還是那局我和他留下的殘局。書攤開著,我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周易》。
他居然對易經八卦也有研究?
這男子胸中,究竟還裝著什麼?
我沉思著,冷不防身邊傳來一個小心的聲音:“王爺,您還好吧?”
是皇甫羽萱。
我失笑,“我很好,怎麼了?你以為我被嚇瘋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光光的腳丫上,又看看我拎在手中的鞋襪,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沒,沒,您沒事就好。”
我拾起地上的書,封麵上勾著幾個銀鉤鐵畫般的字—蘭陵煜。
字體俊秀,龍飛鳳舞,力透紙背,頗有幾分飄逸出塵的意味。
“王爺,他,他的東西,快,快丟了。”皇甫羽萱驚慌的聲音讓我心中又無奈又好笑,就算是醜,他也不是瘟神吧,有必要嗎?
“看他的身姿,完美無瑕,我無法想象居然如同你們說的那樣醜陋。”沒有聽她的,我直接將書揣進了懷裏。
“您沒看到他的臉吧?”皇甫羽萱一聲感慨,“那根本不是人的臉,那是一張鬼臉。”
鬼臉?
我混跡江湖的時候,丐幫裏也蹲過,殘缺的,滿身瘡疤的,流膿惡臭的,什麼沒見過?
我在戰場的時候,數萬死傷,血流成河,多少人連身體都是四分五裂的,我不也這樣過來了?
“真的!”皇甫羽萱狠狠地抓著我的手,“那臉,我見過一次,當時,他正抓著禦花園中白鶴的頸子。那眼神仿佛如吸食魂魄的惡鬼,那血盆大口中還滴答著血,齒縫中還有殘缺的碎肉,眼珠暴突,像是掛在眼眶外。那根本不是人的臉,是邪魔的臉,他隨時會把你撕碎了吞下去的。”
她的聲音哆嗦著,若是沒有我的支撐,隻怕都趔到地上去了:“王爺,你一定要相信我,整個皇宮見過他的人這麼多,為什麼都如此恐懼,您應該想得到,您千萬別再有好奇心了,不然我們無法對雲夢交代。”
茹毛飲血?這傳言太誇大了吧?
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這眼見,未必是實。
我淡淡地應著:“知道了,我隻不過看這風景好,小憩一會兒而已,不用掛心。”
她終於放下心地長長吐了一口氣:“您要喜歡這的風景,明日,明日我們泛舟,您也可以聽聽皇子們的琴曲蕭意,伴隨著綠柳碧湖,別有一番滋味。”
我胡亂地點著頭。
目光,依然落在路的盡頭,隻是那裏,再也看不到那瀟灑的雪白身影,慵懶的身姿。
腳下,踩著光滑的鵝卵石,清涼的,很舒服。
皇甫羽萱的心意無疑是好的,但是她忽略了,忽略了接受者—我的想法。
放眼這禦風的後宮,且不論夜的要求,光這些皇子,確實沒有一人比那蘭陵煜更吸引我的好奇心的。
船頭的琴聲飄入我的耳朵,琴的主人正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神不斷地偷瞄著我,接連錯了好幾個音。
我回應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成功地讓那小子錯得更離譜。
這琴聲,雖然指法靈活,曲譜也算高雅,卻怎麼也提不起我的半分興致。就像他的人,宮廷氣息太濃,什麼都是按部就班,反而缺失了子衿那種空靈毓秀的感覺。如同這畫舫,裝飾得太華麗地在水中船行,一聲聲的撐船號子,無數穿行的伺人,怎麼也尋不到一葉孤舟江中遊得清爽豪放。
我無聊地打了個嗬欠,昨天回去後我狠狠地將這幾天的事情理了理,總覺得有些古怪,偏偏又說不出來。好不容易睡去,眼前總是飄過一個身影,雪白的,赤足的身影。
正想著,耳邊突然飄過一陣似有若無的歌聲:
江湖夢,幾許宮門碎情重
風池柳,點點胭脂染悲秋
春如舊,伊人何處笑執手?
思悠悠,醉幽幽,影成空,人獨瘦
望天涯,憶舊遊,浮生前塵化煙飛
江山秀,水清流,一盞愁緒一觴酒
聲音清幽,卻有說不盡的感傷懷念,沒有任何琴聲相伴,隻有那悠長的語調,牽出心中的思緒,像是在向遠方的人訴說,傳入空中,飛翔……
我精神一振,頓時睜開了眼,尋著聲音的方向遠眺。
還是那葉孤舟,還是那雪白的赤足,還是那不曾束起的青絲散發,他站在船頭,仰首望天,仿佛在那有他思念的人,有他的牽掛。
突然,他聲音一變,多了幾分鏗鏘,多了幾分豪邁:
殘陽血,黃沙灑豪情現
問青天,錦瑟思君度華年
蹄聲遠,劍舞風月無邊
雪落凝霜獨行夜
我站起身,順勢抽出一旁護衛手中的劍,手指一彈,清亮的聲音如龍吟鳳鳴,直入雲霄。伴隨著他的歌聲,腳尖連點,人已衝天而起。
風雲動,劍意起,無數招式在我手中舞動,配合著腳下的動作,此刻的我心中一股豪邁之氣隻想用力地發泄出來。
劍氣如絲,打起水幕光影一片,我飛旋著,在水珠四濺當中,看到對麵的人影挺立,船兒悠悠蕩蕩,他衣袖飛揚。
耳邊,聽到如訴如泣的歌聲:
煙雨遙,看盡紅塵寂寥
春風笑,枝頭芳菲多紛擾
梧桐輕打芭蕉,青絲悔悟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