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裝成女人?”沒發現,他居然有這樣一手絕妙的易容術,活活地瞞了我三年,三年居然沒有一點破綻,不知道是他的成功還是我的失敗?
他撐著脖子,壞笑的聲音就沒停過:“因為你是女的,我怕你對我有想法,扮成女人省很多事。”
“難道我還會強要你?”我嗤之以鼻,“我沒記錯的話,喜歡蹭著黏著掛著我邊上的似乎是你。”
他晃蕩著二郎腿,得瑟的氣息看得人想捶扁:“如果我不是女人,你每個月的十五說不定就強要我了。”
我的笑容突然變得緊繃繃,果然,夜對我的一舉一動其實早就心知肚明了。
“你那時候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三年,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來曆,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翹著椅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我管你是誰,隻要在我眼中是日就行。”
“那個死命拉著我的老太婆,也是你易容出來哄我娶你的,是不是?”我突然醒悟,為什麼如此巧合,說醜男,醜男到。
他點點頭:“是!”
“你的易容術很高明。”我伸出手,大大地蹺起大拇指,“能把後宮嚇到兵荒馬亂,真是厲害。”
他搖搖頭:“那不是易容,是真容。”
我嘿嘿起身,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是真容,卻也不是真容,對不對?”
他慵懶地晃著,沒回答我的話。
“夜,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嗎?”我牢牢地盯著他,似乎想要透過那層麵紗看穿他的容顏。
那雙被皇甫羽萱稱之為鬼神之眼的緋色雙瞳,那個金黃色的麵具遮掩的連眼睛都看不到,可以說,那雙眼睛,可能就是他巨大的秘密所在。
“隻看眼睛?”
“對,隻看眼睛,應該不違背你的誓言吧?”
“好!”他輕輕地揚起了臉。
我的手剛剛伸了出去,又突然停在了空中,緩緩地縮了回來:“我可不敢摘,到時候你要我負責一輩子怎麼辦?”
他的笑聲,輕輕柔柔,有些嬌媚,有些甜膩,更多的是嗤笑的嘲弄,手指抬上麵頰,順勢一抽……
他那利索的一下,嚇得我的心怦怦跳,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在那麵紗被扯下的同時,我的心猛地一抽,差點蹦了出來。
“你腦子有問題啊,一層一層又一層,你當包粽子呢?”看著麵紗下金黃色的麵具,我大大地喘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也有如孩子一般難以按捺的心情。
手指敲敲那硬邦邦的黃金麵具,這東西整整瞞了我三年,與以往我看到的麵具不同的是,這一副麵具,在眼睛的部位,沒有任何遮擋。
我看到,一排細密的長睫毛均勻地翹著,在他閉著的眼皮下投射下青色的陰影,彎彎的眼線勾勒的美麗的弧度。引誘著人心中無邊的遐想,想看看那雙眼皮下,究竟是什麼樣的一雙明鏡?
我聽到,他細細的呼吸聲從麵具後傳來。
夜,他也有心緒不穩的時候?不然,不該給我聽到他的呼吸聲。
“你,真的要看?”
我笑了:“夜,我不是他們,別說我不信那鬼眼的傳說,就是你真的長了張鬼臉,你覺得能嚇跑我?”
他的手猛地一抓我的手,我一驚,那雙閉著的眼已經睜開。
漆黑的瞳,蒙矓著的神光。
依稀看到,深深的懸崖被無邊的雲霧遮掩了,白色的煙凝滯不散,看不穿,望不盡。
清新的風,悠悠地打在我的身上,仿佛嗅到了,空氣中最虛無的氣息,縹緲淡雅的味道。
我站在懸崖邊不住地低頭,有一股力量,吸引著我,全身酥軟,沉溺著,想要縱身而下……
在那團團煙氣中,一道霜白清瘦緩緩的浮現,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我。
“沄逸……”
我輕輕地念著他的名字,看著他浮立雲端,衣帶飄飄,翩躚而至,清冷的麵容上,慢慢揚起一絲淺笑,牡丹白雪,儀態豐神。
我看著他,清瘦的手臂從衣袖下對我揚起,我伸出手,握上他。
入手溫潤,細膩如雪。
就在我即將握上他手的瞬間,所有的雲霧突然消散,他的身體猛地沉落,掉入無底的懸崖中,我不停地伸著手,卻怎麼也抓不住他,指尖與他擦著掠過,眼睜睜地望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
“啊!”
我一聲驚叫,猛地別開臉。
我呼呼地喘著氣,額頭上涼颼颼的,似乎有汗珠。
再看那雙眼,被薄薄的霧氣籠蓋,仿佛天上的雲朵飄在他的眼瞳中,那點漆如墨,是黑夜的無邊無際。
依稀閃過幾點緋紅的光暈,彩霞舞動。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一雙眼。融進了天地的蒼茫,孤寂,和遠古的荒涼。
刹那間,又換作了人世的靈動,跳躍。
這雙眼,已不叫美,因為美不足以形容它的姿態變換。
即使閉上眼,那雙瞳的煙雨空霽,雪冷霜華,月輝日暈卻已深深地刻在了心間。
不知道呆滯了多久,我才勉勉強強地吐出一口氣,再也不敢挪動臉,去看他。
我苦笑著:“我雖然猜到了,你擁有天生的攝魂眼,卻還是陷進去了,你好厲害。”
他手一動,麵紗再一次地覆上臉,既沒有嘲笑我剛才的失態,也沒有對我的表揚有一點點的開心。
“他們看到鬼,是他們心中有鬼。”他的腳索性架上了桌子,不鹹不淡地說著,“你呢,還要看嗎?”
我哪還敢看?剛才我看到沄逸,難道對那個人,我依然還是沒斷了牽掛?
我癱軟在椅子上,慢慢地搖了搖頭:“雖然證實了我的想法,但是早知道是這樣的一雙眼,我寧願選擇不看。”
“為什麼?”他淡淡地說著,“被我知道了心事很尷尬?”
“不是!”我站起身,“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一雙眼,融進了天地的奇幻。它讓我好奇,擁有這雙眼的人,會是怎樣的容貌,妖孽的夜精靈!”
他再一次抖動了肩膀,那笑聲幽魅蠱惑,再聽這樣的聲音,我忍不住地想起了那雙眼。
“夜,敬你一杯,明日之後,也許你我很長時間不能聚首了,我祝你江湖好運。”
我舉起手中的酒,大口地灌下,擦擦唇,將壺遞給了他。
接過我手中的酒壺,他定定地看著我,聲音低沉:“日,我不想祝你朝堂顯鋒,天妒英才,不是我隨便說來哄你的,真的是你的命盤,趁早放棄。我寧願在‘寒雪峰’頭看到一無所有的你,也不想去祭拜厚葬的王爺。”
我點頭,他終於仰首,又是那個瀟灑的姿態,一股酒箭從壺中射出,射入他的口中,手指一拋,空壺砸在牆壁上,碎裂。
我走了,他還如蛇一般懶懶地纏在凳子上,沒有相送。
我與他之間,不須相送。
長長的階梯,一抹豔紅緩步而上,修長的身形在那豔色下是那麼的華貴,光芒四射,美得連著陽光都失去了色彩,不再炙熱。
雪白的他,出塵飄逸。
豔紅的他,魅絕天下。
我看著他一步步地靠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在接受了他那麼多的保護和安慰後,我終於也能為他做點什麼了。
解脫他的桎梏,讓他飛翔在江湖中,飄搖在他向往的世界裏,從此不再有任何的遺憾,隻為自己而活。
這深邃如海的男子,一方紫色怎麼能困住他高飛的翅膀?
這剔透如水晶的男子,怎能被鎖在高牆內院中?
這魅惑如妖,高傲如仙的男子,誰才能讓他真正地駐足停留?
這看穿世情,沒有半分留戀的灑脫男兒,誰才能配合上完美的他?
他能算出我的命盤,那他自己呢,他有算過嗎?
夜的心事,沒有人能猜透,我也不能。
他跪在我的麵前,豐神如玉,無論容顏如何,他的氣質早已勝過了那些所謂的美麗花瓶。
身旁的伺人展開手中的黃綾布:“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吾禦風皇子蘭陵煜,賢良恭儉,溫淑厚德,特封為秀賢皇子,賜嫁雲夢逍遙王爺上官楚燁,欽此!”
他低垂著頭,不發一言,甚至沒有謝恩,更沒有伸手領旨。
伺人看看蘭陵落又看看我,小聲地提醒著:“煜皇子,領旨謝恩啊。”
蘭陵煜還是低著頭,仿佛沒有聽到般,一動不動。
“煜皇子,快接旨謝恩啊。”伺人急了,聲音又大了些,催促著。
笑聲,從那跪著的人口中發出,越來越響,越來越亮,到後麵幾近瘋狂的清嘯,劃破長空,直透雲霄。
所有人麵麵相覷,蘭陵落的表情已經有些僵硬,力圖保持著鎮靜:“皇,皇兒。”
“誰是你皇兒?”他猛一抬頭,目光中的狠厲透過麵紗直接打在蘭陵落的臉上,“你真的把我當兒子看嗎?”
“你……”
蘭陵落身子一晃,被身邊的伺人趕緊扶住。
“煜兒!”蘭陵落的聲音已經氣得發抖,“平日裏我縱容你胡言亂語,如今這麼大的場合,你……”
又是一聲冷哼,蘭陵煜修長的身材站在那兒,比蘭陵落散發出更強大的氣勢:“我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一句話,頓時讓蘭陵落無言,而蘭陵煜顯然並不想結束這場爭鬥:“在我剛出生的時候,您不是非常想殺了我嗎?
如果不是那些侍衛突然瘋瘋癲癲,無人肯再動手,您會容忍我活到現在?如果不是因為神鬼之瞳,您會把我丟在皇宮裏自生自滅?別以為我不知道,您故意安排伺人斷食斷柴,隻是希望我們悄無聲息地餓死在冷宮中。隻可惜我真是賤命賤活,怎麼也死不了,您一定看著我非常難過吧?”
他的聲音中特地蘊涵了內力,凝而不散,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我心頭一歎,沒有人能聽出,他的聲音裏蘊涵了多少辛酸,多少積聚的怒意。
我伸出手,牽上他的手,他的手很涼,我的卻很暖。
“煜兒,吉時到了,我們起程吧。”
該放的話,他已經放了,該懂的人,也都懂了,我隻是希望他能放下。那個萬事都隨性的夜,才是我心目中的夜。
他不說話了,與我交扣著的手,沾染了我的溫度,終於不再冰涼。
我與蘭陵煜,執手並肩,緩步下台階,銀白與豔紅,是亮麗無瑕的風景,是完美的搭配。隻有我知道,這條路走到盡頭,我與夜也將走向各自的世界,彼此珍重。
“夜,我送你一程吧,出了禦風你想去哪都隨你。”我輕動嘴皮,傳音給他。
他在我的牽引下,走向華麗的馬車:“不,去雲夢。”他冷靜地傳音給我,“我是皇子,在路上失蹤引起的震動太大,不如我隨你回雲夢後再犯點什麼錯誤,畏罪自殺更好,給別人可懷疑的空間也越大,徹底讓禦風和雲夢之間去猜忌好了。”
我點點頭:“我本來是這麼想的,隻是怕你這懶鬼嫌麻煩。”
他的笑聲溢出:“你就讓我過兩天榮華富貴的日子怎麼樣?讓我有幸看看,當王府的王夫是什麼感覺?”
他的腳步一停,聲音突然變得正經:“我雖然不喜歡蘭陵煜這個名字,但是在外人麵前,你還是這麼喊我吧,即使是在你那兩個小爺麵前,也別透露半點。”
“知道啦。”我把他推上馬車,自己也一掀簾子鑽了進去。
馬車晃晃悠悠,子衿和流波都在後麵的車裏,這輛豪華的大號馬車是禦風送嫁的嫁車,隻有我和夜兩個人,倒是無比的寬敞。
從上車後,他就躺在榻上,軟軟地掛著。均勻地呼吸和一動不動的身子讓我真的以為他睡死過去的時候,他突然歎了口氣:“日,你說是一個人在江湖中打混過日子好,還是弄個組織沒事賣點情報殺殺人賺錢好?”
我承認,他這個提議很引誘人,擁有自己的組織總比借用他人的力量來得好。好比這一次,千機堂曾經賣過夜的資料,卻在我調查蘭陵煜時隻給了我關於蘭陵煜的一切,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沒告訴我,很值得深思。
“你太懶,還是一個人混吧。”我想也不想,“管人要費心,費力還費錢,你舍得嗎?”
他懶懶地抬起頭,不無可憐:“我一個人很寂寞耶。”
“不會寂寞的。”我轉過臉,對著他揚起深思後的聲音,“你走後,我也該了斷所有在雲夢的事,退隱山林。”
“決定了?”他有些意外,“難得你決斷如此迅速,不像是你一貫深思熟慮的性格。”
我抓過桌子上象征平安吉祥的蘋果,拋給他一個。看他穩穩的接住後,兩個人哢嚓喀嚓地咬了起來。我含著蘋果,含糊不清地說著:“你怎麼知道我沒深思熟慮?我當初回來也是你鼓勵的,現在勸我走的也是你,嫌棄我優柔寡斷的是你,說我妄下決定的還是你。”
他修長的手指在我麵前搖了搖,真不明白有麵紗遮掩的他,怎麼吃東西還能吃得那麼優雅:“當初我勸你回來,是因為我看出你心中的不甘,你有沒放下的事。縱然我留你,也留不長久,現在我勸你走,是因為看出你放下了。你這個人,不要錢不要利,唯情字難放下。”
“誰說我不要錢不要利?”我斜眼看看他,“回去多挑幾個大戶人家踩點,等著我來下手,以後我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沒錢怎麼養?”
夜手指一彈,蘋果核準準地穿窗而出:“你有多少口人要養啊,需要這麼鄭重嗎?”
多少口人?
“三個。”想了想,突然沒了底氣,“三個吧……”
子衿與流波,都是無家無口的人,也跟著我漂泊流浪慣了,我去哪自然跟著去哪。唯獨月棲,他是雲夢的國師,高高在上被人供奉著,心性又高傲,還牽掛著風若希這娘,要帶他走,也不知道他肯不肯。
我似乎又想遠了,人家願意不願意嫁都是個未知數。
唉,我又想起他了。
那雙漂亮的琥珀雙瞳,那外表清高唯獨對我純真的麵容,那走路一跌一撞的姿態,還有看人時眯著眼的蒙矓。
檀香的身子,真想再抱一抱,摟一摟,埋首在他的胸膛,汲取他的氣息。
我倔強的摔摔,你現在在哪裏啊,我是真的想你了。
“撲啦啦……”
窗外傳來鴿子撲扇著翅膀的聲音,我心頭一驚,撩開簾子,一隻雪白的鴿子停在我的手臂上,腳上掛著小巧的竹筒。
剝開竹筒上的火漆,我小心地抽出竹筒裏的字簡。
幾個字赫然其上,讓我大驚失色:“臨月棲滄水邊境失蹤,滄水大軍集結,動向不明。”
那雙紫色的雙瞳,如冰封般,蒙上了永遠看不穿的塵霧,不再清亮透潤,不再將心事完全地寫在眼中。
我在大街上轉悠了三天了,三天依然沒有想出一個好主意。望著將軍府高高的院牆,愣是不得其門而入。
五天前,我收到千機堂的消息,臨月棲在滄水邊境失蹤,而同時滄水的大軍開始集結,會向哪個方向開拔誰也捉摸不定。兩件事合而為一,我易容潛入滄水後第一個選擇的地方,就是華傾風的府邸,隻有他這裏,才有可能讓我探聽到軍事機密。
摸摸臉上的人皮麵具,這是由夜親手製作,與皮膚緊密地貼合,自然得就像是我自己的皮膚,尋找不到半分的破綻。